大学后期日记甲集
目录
- 《大学后期日记甲集》前记
- 一、1958 年 6 月
- 二、1958 年 7 月
- 三、1958 年 8 月
- 四、1958 年 9 月
- 五、1958 年 10 月
- 六、1958 年 11 月
- 七、1958 年 12 月
《大学后期日记甲集》前记
这是我在台湾大学文学院历史系的简略日记，时间是 1958 年（民国四十七年）的下半年，我正由大学三年级升到四年级。
这本日记里当然有大量的幼稚、矛盾、自夸、梦幻、彷徨等等的成分，我把它们全部保留了，我觉得这些不成熟的表现，乃是一个青年人走向成熟的必要过程，我的成长不能没有这些“必要的不成熟”，因为我毕竟不是“天纵之圣”呵！
在这个半年的日记中，倒也有不少我日后的思想引子和灵感伏机，对我稍有了解的人，自然不难一一看出来，我觉得这也是做时代青年抽样研究的好材料。
全部日记中最突出的也许只是一点精神——一点反抗腐败教育对我压迫的精神。这种精神，使我常常采取一种虚无气质去“鬼混”，如果没有“鬼混”，而只是规规矩矩的做个“好学生”，我想我早已变成了精神病患者。我庆幸我在大学五年，还没有被巫师们感染上精神病，我庆幸我抓到了“鬼混”做武器——我感谢“鬼混”！
1966 年 9 月 27 日
1958 年 6 月
6 月 8 日星期日
一、这是一个新日子，一个新生涯的开始。
二、赴南港见胡适。
三、我从南港走到旧庄，沿途看风景，决定此后要每周独自旅行、钓鱼。
四、启庆请午饭，甚喜松山之吊桥。
五、要有不轻易改变已成念头之劲。
六、夜小钊（敖按：陆啸钊）来了。
七、好人该出头，为一公共汽车司机与车掌尽职，致台北市公共汽车管理处信。
附札记一则——再访胡适(6 月 8 日星期日）
中央研究院公告 1958 年 6 月 7 日台成字第 6711 号
本院为纪念成立三十周年，定于 6 月 8、9 两日上午 9 时至 12 时下午 2 时至 5 时在南港旧庄新院址开放展览，欢迎各界人士参观。台北东站至南港镇间已洽请公路局酌增班车特此公告。
院长胡适
十时半抵南港，在参观民族学研究所的展览后，我到礼堂找胡先生，推门进去，室中坐着六七位客人胡先生立刻走过来，一面伸过手来一面叫“李先生”，我说：“我拿来点纸，请您替我写些字。”胡先生满口答应，我接着说：“您忙吧，我走了。”刚要走出来，他叫住我道：“Mr.李，我送你一个小玩意。”我随他进了卧室，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易林断归崔篆的判决书》（此文原载《史语所集刊》第二十本上册）给我，我说：“不忙，这些字您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写。”胡先生说：“好，好。”我走出后，他又道“再见”。此君真是礼貌周到，亲切可人。毛子水说他给人一个“伟大人格的榜样”，今天我益发感到这一点，我觉得他是纽曼（JohnHenryNewman1801-1890）TheDefinitionofaGentleman 一文的实例，我真歆羡他这种神识超迈的境界。
6 月 9 日星期一
一、午前与咪咪谈诗。
二、午睡此后不可过半小时。
三、午睡后找老景（敖按：景新汉，现留美），得二义于夜：
（一）刚毅之气与慷慨之气、侠气。
（二）伟大心胸，雍容、快乐。
要言之为：伟大与刚强。
四、与彦增（敖按：陈彦增）准备组“哈哈会”。
五、每日当多读如 MakingtheMostofYourLife 之类的修养书。
六、夜在宿舍东看看西整整，与祝公（敖按：袁祝泰）小谈，甚愉快。
七、立志不跟她有任何往还。
八、余士辅的凤梨汁甚好（敖按：余士辅后来在出国前一夜吃东西，突中毒死）。
6 月 10 日星期二
一、上午与新汉、宏祥（敖按：马戈、马宏祥，现留美）在新兴看书，甚凉快。
二、午后又大睡，睡醒已 4 时，旋即读书至晚饭。
三、晚饭后与彦增坐校钟旁看书，看小孩子们向下水道里丢石头。晚风甚凉，极舒服，碰到陈世熙，被安逸的职业“磨平”矣，劝其改换职业。
四、看傅乐成散步，有所感（敖按：傅乐成已升台大历史系教授，是一个有味道的独身者）。
五、只有平和与雍容可以带来有意义的回忆，失风度的行径只带来双方面的终生不愉快。
六、我简直什么都不愿再说，那是心胸狭小的表示。
七、与宏祥不谈这事不也很好。要跟很多人都如此。这是一个在心胸上的大进步。
八、傍晚的六架喷气机像流星，美极了，“想飞”。
九、我只是不愿再拖泥带水，和她还有任何往来，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不愿再破坏这种现状。
十、切戒长长之午睡，夜车又不能开，费时费钱。
6 月 11 日星期三
一、瞎子害眼，“喝”出去了。房顶上放风筝，高不了多少。
二、“伟大”是不会开失风度的玩笑的。
三、着火了，甲：“快下来！”乙：“我在穿袜子。”甲：“别穿什么袜子。”……甲：“怎么还不下来？”乙：“我在脱呀！”
四、作冷眼会中冷眼客。
与其讨厌他，何不冷眼看他。（1958 年 6 月 12 日又记）
五、傅园中“桥牌”甚窈窕。“苏菲亚”甚可爱，与尚义（敖按：王尚义）看久之。
六、过一阵后，情形也许会好转，暗示也许又会来，可是这又怎样呢？我只立志不再上钩，好也罢、坏也罢，只是不同她讲和，只是不合作，不再合作。
七、下午铅笔指点与她的主动招呼（笑，点头）使我多少有些惭愧，自由爱情当充分尊重别人的自由（小鱼跳火坑），我在这上面的风度太差了，我要用日后的“单纯的对她好”来做这段初恋的结束，来使它美化成一个美丽的死，虽然它历尽了无数次不愉快，可是由于“单纯的对她好”而拒绝一切往来，它终于得到了一个像样的安眠了。
千言万语只是叮嘱一句话：千万别再往还！（1958 年 6 月 12 日又记）
八、与咪咪言保留之意为大“收割”也。此乃得自张世民之启示（敖按：张世民是我中学好友）。
九、台湾风俗，不该死而死（非寿终）则人枉死城，非阳间人多烧纸帛来贿阎王不能升天堂。
十、一个笑话：一对男女，没结婚就殉情而死。升天堂后，上帝怜之，说：“你们一直未能成为合法夫妇，太遗憾了，等神父来了，给你们补证一次婚吧！”可是他们等了好久好久，还等不到神父来，他们很奇怪，跑去问上帝，上帝说：“噢，我忘了！神父从来就没有升天堂的！”
十一、与彦增言恋爱就做不得人，恋爱之事只好俟诸奇迹和他日了，谁让女孩子有这些不识货的劣根性呢？
十二、我真讨厌与她们勾心斗角，我发现我实在已开始讨厌她们、看不起她们，因此对爱情一事，我看得愈来愈是 1/X，愈是否定，也许只有纸上的罗曼斯才是有点意义的、可怀念的、美的。
十三、马宏祥言一女人不想照相，一男人有灵感不想讲，方足证明其灰色。
十四、上军训前，三轮车上二港派，想到女人实在不足耻。她们代表无耻。（1958 年 6 月 15 日又记）
十五、上下课故与人言，是有意也，甚美，红鞋、小腿、皮肤甚好、甚诱人。
6 月 12 日星期四
一、昨夜几度失眠，决定恢复“夜生活”，下午 5 时睡醒看图，想到除了欢乐外人生还该追求什么呢？别“白首太玄经”呵！
二、晚饭与余士辅谈丧改，甚感慨。
三、傍晚散步，这个该叫“来梦儿”。
四、赵天仪之言最后证实，我的心理平静极了，火气没有，只有自由的悲天悯人的心怀。与克桢、昌平谈，心静如止水。真的，心静是我近来最大的进步，昌平心不太宁静（敖按：昌平是华昌平，后来跳河自杀）。
五、老马说他在走维特之路，状甚可怜。
六、与昌平言狡兔三十窟（看到平剧与柔道的感想）。
七、快乐笑脸而归，祝公等惊奇之，后当如是也。
八、看到朋友们之不行，想到我被烧得焦头烂额，而今日方有些许担当，我现在笑嘻嘻地，与朋友快快乐乐的，这种态度当永久保持，要乐天得深深地影响人！要乐天得成一种力量。“李敖的笑容如一团火。”
九、散步时看“精神”，她小腿甚好，不久她又走过去了。
十、脸洗洗可解困。
十一、晚上英善（敖按：孙英善，现留美）回来说：“敖现在不想女孩子了！”真的，真的不太想了，我真的不再为女孩子而“震撼”了！她们再也难影响我，使我不愉快了，女孩子再也不能使李敖不愉快！
十二、我真是看不起她们，女孩子除了肉体的可爱还有什么呢？我发现我的确能大量的去欣赏她们的肉体。
十三、想到谭洁力。很怀念她。这种交情与爱情多美。
十四、士辅怕我之无言（半途不讲）。
十五、开始第一天的“夜生活”，成绩很好、很愉快，看到这些夜车先生一个个的先回去了。2 点时练身体，星光真美。以后决定这样长期干下去，永不间断了。此生活之过也，纯属昨夜失眠时之偶然，四年来未长期过如此之生活，真是大失计，毕业前这一年，当充分过这种生活了。
晚上（清晨）白天（下午）
六 2 点到 3 点 12 点到 1 点
五 3 点到 4 点 1 点到 2 点
四 4 点到 5 点 2 点到 3 点
三 5 点到 6 点 3 点到 4 点
二 6 点到 7 点 4 点到 5 点
一 7 点到 8 点 5 点到 6 点
此为“日夜睡眠分配表”，加起来以八小时为度。
十六、对他好你就不讨厌他了！这是个大发现！
十七、老夫妇在大庭广众耳边互数数目以免冷场。
十八、天下最动人之事莫过于小女孩之纯真想法，如“灵肉之门”（敖按：又如《珍妮的画像》）。
6 月 13 日星期五
一、替林荣耀办事。
二、第一节下课在文学院侧门碰到“桥牌”。
三、Shih 永远是个小女孩相。真乖。
四、史学方法时我的心是这样的平静，我这辈子大概除了冲锋上前线以外，我要永远这样平静着，李敖将是一个最冷静的人，我再也不心浮气粗，那是最愚蠢，最与事实无补的不智行为。闹情绪、发脾气，此后皆于我若浮云了，它们永远不会在我身上了。
五、对任何人都笑脸迎之，这是何等风度！我要在交际上再努力的，有意的去做得更能 popular。
六、罗素分不清忽必烈和成吉思汗是两个人，真可笑。
七、我要做一个“笑脸人”。诚意的、心平气和的。
八、考通鉴。
九、丕隆父亲与大陆救济金一事，甚可念也。
十、夜在新兴给昭先讲史学史，我想到胡适说话演说时的态度，我甚受影响，我真的已经开始做一个最有气派的飓风型的人（我在说话的神情与技术上，最近因他而有大转变。1958 年 6 月 14 日），归来在室中大谈可证也。小老弟心情坏，老马等之迷信丄的不识货……种种，使我决心要做一个最有成就、最丰富、最至善至美的人，我近来一是肯努力，二是有担当，胡适这次回国来给我的影响甚大，因为看到他，使我决心想做成像他这样的一个人。
十一、在相当数量的札记没做成前，当少说些不能复按的笼统话。与人当少花时间，对我的好处真不多。
十二、谁不想求乐呢？人生的目的是求乐，我决心不再受过去和现在的“不愉快的阴影”的干扰，我何不练习用无动于衷的冷眼旁观去看这阴影呢？或用玩笑的漫不经心的态度去看这阴影呢？既然我深知这些是人世难免的现象（不识货，离合），我决心是向前去了，向前追求新的了！
十三、多少人对胡适的欣赏与佩服更增加了他的上进与生活的愉快，同理（如今晚余士辅对我的佩服，我对昭先等朋友的好、对彦增的关怀），也可使我增加了不少“外助力”。
十四、英善看了我日记封面的漫画对我说：“你的心年轻得很！”这种小型趣味当尽量广，例如搜集妙图是其九牛一毛也
十五、L 在我的地位显然是完了，她已经再也不能使我受震撼了，我已逐渐把她“整肃”了，“昔为座上客，今为阶下囚”，她在我意识里的地位显然是完了！她对我再也没有作用（的能力）了！
十六、夜二小时前与小摩洗澡，极舒服，以后困时可多洗脸洗澡，吃馄饨面一碗，边际效用甚大。
6 月 14 日星期六
一、要如广诚那样不论任何“来袭”，皆以无言做沉默之抗议，永远是不辩也不再理睬，视若无睹、听若不闻。
二、她们每个人都是半斤八两，相去无几的，缺点是那么多、传统的劣根性那么多，我全然看不起她们任何人。
三、我现在对前途有大梦想、大憧憬、大野心，把爱情看作米米小的一部分，那该是消遣、是点缀、是有无皆无所谓、是对象为谁都无妨，我可不能像那些恶心男人一样去做贴膏药的奴才恋爱。
四、对离合事，对任何女人皆如对 Rosa 办理。
五、午前蓝衣党又叫请吃糖。
六、毕业照要照全身的。
七、世风日“上”。
八、考史学史，我很快的就把不快乐的气氛平息了。
九、劝彦增少写日记。
十、自与祝公事感到在室中少开玩笑。
十一、胡适先生派人送来字，午睡醒来（2 时前）看到。
十二、洒扫甚愉快，体力工作亦甚需要。
十三、长久的缺乏不是办法，暑假要写东西（文章或情书？），总之，要设法能排解，否则则压力太大。
十四、我据“同业堆花”造一词曰“同业互欠”。你欠我我欠你。（敖按：这是我的新经济学！）
十五、故意谈精神恋爱，否则经济崩溃。
十六、集邮迷之兴趣，值得研究。
十七、“HaplyImayrememberandhaplymayforget.”（ChristinaRossetti）夜洗衣时忽然想到这种态度，这多美，这才够恋爱的资格！——一定要爱得深而又满不在乎，如迅雷一样，深爱一两个小时就忘了，这才是真正恋爱的益处，这样才永没有害处，一点害处（如痛苦等等）都没有才是恋爱，否则都不是！
十八、阿发讲台湾国语念“三叔公，老顽固，你敢骂老子，老子揍死你！”笑话，极好玩。
十九、夜里看西洋史，成绩斐然，只不过是两三个小时，可是在个人的知识上却有了大大的增进，我真后悔过去岁月的不知利用与虚掷，好在我最近发现了选定了生活之道，我三天来都是这样努力工作着，我真是愉快，这种才是真愉快，因为有长进呀！
6 月 15 日星期日
一、晨读卡尼基书，联想到吕坤“不与盛气人争是非”，其实不当与任何反常状态下的人争是非。
二、胸襟要大、大、大，这需要多看修养书、多反省，反省与修养书是重要的，因为环境是一噢十咻的，最易使人慢慢陷下去，一日能把持，二日三日就不见得行了，如今早椅子事即反省一例。
三、与建人、良榘谈读报之弊，联想到读书方法（如札记）要比用功重要好几倍！读书方法太重要了，而我觉得简直没有几个人会——由他们讲话之空泛可知，较好者亦满口浮词。
四、俚俗化：“徒弟”、“马桶”、“夹带”、“小脚”等皆可人词汇而用之。
五、我觉得过度整一个人最不智，如叶青、共产党之大力批判胡适之，效果必得其反，也把他看得太重了，这又何其愚！
六、罗素、汤生皆遭遇不识货之女人。
七、国实无人，如胡适之老是卖老货，殷海光也老是那一套，即可受欢迎，但他们又何其狭窄。
八、认识赵元安，我很客气待人。
九、也起码要几个名著的故事（如伏尔泰事）、几句名言（如上帝要毁灭谁），把它们搬来用一番。
十、阿发与四张五元钞票。——他说他有一次大便没带纸，只好用四张五元钞票擦屁股，擦得心疼死了！（敖按：他应该学河南人，用砖头擦屁股！）
十一、夜抓大头的不愉快，使我立志不再跟任何人做任何赌博、竞争、取巧的名堂与游戏。我进一步感到，我太不“狷”了，我跟他们扯什么呢？简直是玷污了自己！跟他们没来往、没话说，都是些不够伟大的投机取巧言不及义的小人！
十二、能少说一句即偷懒少说一句，岂不很好？
（一）可存心养志。
（二）可少纠纷、失风度。
（三）可保存精力做有用之事。
十三、由沈之厚颜无耻，杂想到通鉴今注事，我想不到人竟是这样的卑鄙！这样的毫无旧情！我现在真的了解了人那丑的一面，每个人的，我只是不愿再说什么。
十四、晚饭后决定不再散步，因为脱穿衣等费时殊甚。且有易坏心绪之可能，我愈来愈觉得宿舍像个家、像个堡垒，它带我进步了、自恃、快乐、安全、宁静。
十五、“辛苦成巢君莫笑”一诗与自己的雅室与逸兴。水准甚高，人品甚逸。
十六、不找她与不写稿二事带给我不悔恨，这些做了一定是悔恨的。因为它们使我失掉了许多美——生疏的美，使人对我神秘的美。那是未成熟的表示，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唯美主义者了呵。唯美主义的李敖，岂胡适、殷海光等无艺术人生者所可及！我发现我始终未向“艺术的人生想法”的境界去回看过去展望未来，今晚大收割，实可喜也！吾当多走此路，勿泥旧式之中国知识人路子也。
十七、深夜独自看书，李敖决要做一个有“伟大人格”的人。有伟大人格的举止与榜样。
十八、对胡适有些反感，过去吾之态度不正常。
6 月 16 日星期一
一、我非常喜欢喘息式的养气法。
二、晨与咪咪在三楼看胡适的飞机起飞（11 时后）
二、午后与咪咪看《飞车生死斗》（TheDevil'sHairpin）后碰到老马，同去大新听音乐。恋爱真是恋不起了，经济简直吃不消！
四、夜把镜子放在书桌前面甚快乐，镜子是促进上进的一大助力。
五、躺在床上看封面画想到，当练习画漫画，不必一定要画正派画也。做一滑稽人，写笑话，作漫画及有趣之书，打油诗。（1958 年 6 月 17 日又记）
六、夜去第十宿舍，想不到王尚义竟如此多才多能，养鸟、各科书、学医、画画、小提琴、演说、作文等等，他全来，并且来得很起劲。
七、与宏祥长谈：
（一）“创造生活，泰戈尔言上帝在创造中发现自己。”
（二）报复就是没有看开的表示。
（三）“不能了解的东西（暂时）不去了解，不能处理的东西（暂时）不去处理。”
（四）“自己非第一流，则小人物之悲剧何足算也，当花十年成第一流。”
（五）“跳出自己看自己，假如我非我，我该笑如是之我。”
（六）“有缺陷乃有大成”，缺那一面就不稳定，不极端，万事不冲突，并存不悖。
（七）“生活要有主从”。
以上“”为宏祥言。
老马今晚理论甚健。
八、反正跟她有任何干系的事（有形的、无形的），都皆无愉快之可言。
6 月 17 日星期二
一、第二节下课在普通教室走廊上见到“苏菲亚”与“桥牌”，“苏菲亚”怕羞，“桥牌”甚虚弱。
二、近古史课上想及当多采取僻说与论史方式，事实叙述当简略，盖僻说与论史多自见程度，事实叙述少些无伤也。
三、有情妇而无情人，不深爱任何人，淡淡的爱一点或两点。任何女人再也不能使我不愉快，更谈不到磨折我了。
四、下雨穿黑袍蓝裤甚好。
五、我过去真是把她（们）看得太好了、太高了、太重了，其实她是什么东西，跟我比起来是何其浅薄，我又为什么看重她呢？她所有的一切是我所需要的，但并不是那么值得看高的，一来因她具有的一切本身都是不足夸的，一来这些多少女人都有呵！我真是愈来愈鄙视她了，我看不起她！
六、夜在图书馆中看人间相，忍不住窃笑，我既永远做笑脸人，人世的任何俗事，都被我一笑“谢”了。万事付一笑，李敖从来不烦恼！烦恼都因心胸小，心胸狭小真不好！
七、我很兴奋的赞赏我这一年一个月来，在人生（尤其爱情）经验的获得，和一年前或大一时比起来，单就自恃一方面，我就有了多大的进步！如用功的不懈、快乐、解脱方法的获得、坚强……等等，这不都是明显的大进步吗？真是“乐观声浪里的乐观”了！该多多看看自己的进步，历史的比较可以使我更因成绩累累的受到鼓励，因而更能解脱、更能快乐。
八、夜与士辅小谈，我真觉得我已经完成了、长成了，我是一个解脱了的人，而眼前的青年朋友却没有几个完成了的。
九、尤龙泉，菲侨，士辅同学。
十、晚上在图书馆看书至 10 时方归。在图书馆时窃笑不止，多好玩！
十一、中午送咪咪回家，经过逻辑课的窗，咪咪很乖。不过还是要做三十窟之计，否则日久或万一不满时，易受 L 之毒也。
十二、与老马夜谈，我真觉得我有着统一的清醒，而别人却时常昏头矛盾。
十三、想到毕业、结婚等俗务，我的修养可使我度过任何事。
十四、Neomalthusism 为节育，而 Malthusism 为节欲。
6 月 18 日星期三
一、与老马念古代社会，甚得共学之乐。下午考试，老马迟了一小时才来，真荒唐。考后与老马、咪咪在水利局后面谈至 7 时。老马言欣赏乃再创造，举邓肯事为例。
二、傍晚史静波与老马的对话甚好玩，老马说他意志甚坚强，以跟李敖在一起而未变（不受李敖蛊惑）也！
三、夜请老马于成都，后赴大新。
（一）“不要只凭个人的经验去看事情，你个人的遭遇只能代表人间万象的一面，从个人这一面去看人间万象，是有毛病的，当不凭经验去想。”
（二）“独身者乃在能够脱开经验、轻视经验，纯粹能生活在自己的思想理论里。”
（三）哲学家太理论化，因此太完整、完美，以致做不到，以致根本做不到，是为口中的真理，口述的，“verbalknowledge”不重经验。
（四）老马等毛病在走上这条路，而学识与经验配合不起来，脱节，做的和想的整个是两码事。
（五）“能否白天写哲学论文而晚上写小说，思想方法是否冲突？”
（六）路走错者，不值一顾。如毓生之流是也。
（七）老马此生与人关系上必将窄而捐，重质不重量，交际等比我差远了，他不能成为一 popular 式的学者。popular 式学者，只胡适一人而已，唯吾能学及之。
（八）我真太怪竟有这种理论头头是道，而实际一团糟的人，二者不相干，是真乃“理论机器”也——老马可闻其声而不可见其人、触其人也，殷海光之不通人情乃十足一理论机器，毓生等亦然。老马很像信教的 James。
（九）我老怪老马该正常，我觉得他们不看修养书已经无法来得及了，其实现在我觉得这样也好，他一辈子可能有大成，但是也如尼采、叔本华等怪人，与他们的怪成就。
（十）我的大长处在能真谦虚的赏识到别人的真行的地方而重视之、吸收之、鼓励之。此点非一般人所可学而能，我不是不谦虚，我只是不在适当的时候不用它。
（十一）随记与朋友谈话，忽然能警觉而记之，是吾一大长，施耐庵似有此习。如是方能集众人之精英而化之。
引号内为马戈之言
四、今晚在书摊上见一书言机器男人，可流精的，甚新颖。
6 月 19 日星期四
一、他年当出版李敖趣味丛书（如李敖趣味中国史），一齐出李敖丛书。
二、无名氏之记小隽语，甚可参考。
三、Cema 挂表早上卖了四十元还债。
四、我要立大决心节俭，这样下去不得了。
五、我觉得“苏菲亚”毛病甚多。
六、上近古史课，见 L 实在不好看，没什么，小气派十足。
七、咪咪头发真美，今天穿来全身红，气焰甚盛。二点半后赴十字星大玩，以后当小心。切切切切。
八、午与新汉、庄因同请老马于寿尔康，后请他们吃西瓜于新兴。
九、夜归来，在室中独自一人，吸烟一支，甚可解闷畅心。
十、宿舍正门望残月甚美。
十一、夜与彦增、水发言修养之意，颇自稳。
十二、如遗传表等统计数字，当整理出之。
十三、有些人似不可深交，彼皆政客也。
十四、当注意平衡感。
十五、机械系，民四四毕业，台中二中，靳润生。
6 月 20 日星期五
一、爱情要带给人快乐和轻松，勿如纶芳之紧张。
二、不愉快等等，“根本不提”的态度极好，不论在谈话中、在信中。
三、听子冀、祝公等情史,觉得每个人的故事皆类似，吾不可为之。当不落俗，快乐始终。
四、袁与男人气，为什么不干脆决绝利落呢？
五、只追新途，时时砍断回头路、归路、旧时路。
六、张天师，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府，每月给钱，真无道理，不劳而获，政府奖励，真是两不当也！尤其是张天师，从来没立过天师府，今竟立之（敖按：这段日记，是我五年后写《张天师可以歇歇了！》的张本。我在 1963 年 7 月 1 日的台北《文星》杂志第六十九号上，写《张天师可以歇歇了！》一文，内容颇有文献价值，我当时说：原文附后）。
张天师可以歇歇了！
6 月 14 号的台北《征信新闻》上，有这么一条消息：
延续道教传统-张天师请立嗣
〔本报讯〕由江西来到台湾现在台湾设立天师府的张天师六十三代孙，近曾向内政部申请立嗣，以便延续道教的命脉与张天师的烟火。
据内政部的一位官员说：张天师第六十三代孙，系大陆撤退来台后，政府为体恤其忠贞，曾由主管全国宗教业务的内政部，每年编列二万四千元的预算，作为天师府的津贴费用，五年以前，增加为每年三万六千元，去岁再增加为四万八千元月支四千元新台币。
但由于张天师六十三代孙迄今尚乏子嗣，而其本人年事已高，为延续道教命脉及继承天师烟火计，势须立嗣，故天师六十三代孙，呈文内政部，准其收养子嗣，内政部对其所请，已做慎重考虑。
看了这条消息，我不能再忍耐了！我必须要说：张天师可以歇歇了！不但张天师可以歇歇了，其他一切拿百姓钱、吃祖宗饭的人——不管他是孔子之裔也好、曾子之后也罢——都可以歇歇了！
我说张天师可以歇歇，并不是说他不必立子嗣、延烟火，他自己生不出儿子，想找个别人的儿子过继，这是他的自由，我不能干涉，就如同他要登坛作法、炼汞烧丹我不能干涉一样。但是他为了过继个儿子，竟要政府移转预算，用老百姓的税捐来延续他们那“一道青烟”，这就未免得寸进尺了！因为张天师六十三代以来，一直是老子生儿子、儿子生孙子，生生不息的，很少“及身而绝”的前例，故向历朝各代的政府讨便宜，政府懔于传统，没有话说：但是这回就说不过去了，过继别人的儿子，照我们现代的法理，显然已经没有“血缘”的关系，显然已失掉了他们血液里的“道性”，显然不该再拿政府每月四千块的干薪——显然不值得内政部“慎重考虑”了！
张天师的这次史无前例的“申请”，引起我一点探源的兴趣，我翻开历史书，一下子便查到三个张天师：
一、张鲁——《后汉书-刘焉传》：“（张）鲁……祖父陵，顺帝时客于蜀，学道鹤鸣山中。造作符书，以惑百姓。受其道者，辄出米五斗，故谓之‘米贼’。陵传子衡，衡传于鲁，鲁遂自号‘师君’。”
二、张修——《三国志-魏书-张鲁传》注：“（张）修为五斗米道……使病者家出米五斗以为常，故号曰‘五斗米师’，实无益于治病，但为淫妄……”
三、张角——《后汉书-皇甫嵩传》：“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蓄养弟子，跪拜首过，符水咒说，以疗病。”
由此可见，一开始，道教的老祖宗就出了双胞案或三胞案，也许是四胞案，反正不管是几胞案，杀杀砍砍做做密医以后，最后总算定于一尊了。
张天师既然逐渐确定，自然要附会出个体面的祖宗来。首先他们拾出来老子，可是老子姓“李”，是我们本家，只适合做祖师爷，不适合做祖宗。于是他们向上追，直追到历史上第一个姓“张”的大名人——张良（子房），算是认了亲。所以宋人陈元静在《汉天师家传》里指出：“真人讳道陵……留侯子房八世孙也。”
光彩的祖宗既然发掘出来，泽及子孙的局面自然就此宏开。宏开的场面起初并不太好，因为闹了派系。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中就谈到：
道家之术，杂而多端。……盖清净一说也、炼养一说也、服食又一说也、符箓又一说也、经典科教又一说也。
这些派系林立的分歧，最后总算好转，慢慢的，他们洗掉了“黄巾贼”的干系，偷来了周易老庄的心法，形成了“丹鼎派”和“符箓派”。在两晋南北朝时代，势力逐渐膨胀，开始朝上流社会里钻。赵翼《陔余丛考》记“张真人”中说：
魏晋以来，但私看传授，而未尊于朝廷。世说注郗愔与弟昙奉天师道，此人间奉道教之始也。
过了不久，所谓“嵩山道士”寇谦之出来了，他居然打动了魏太武帝和大臣崔浩，君臣二人乃如赵翼所说：
迎致谦之弟子，起天师道场于平城东南……此朝廷崇道教之始也。
这下子老道们可抖了！他们一下子得君行“道”，浩浩荡荡，打垮了所有的佛像，烧光了所有的寺庙，活埋了百分之八十的和尚，为张天师奠定了空前的威严（446）。这种威严在三百年后笼罩在一个皇帝身上，那就是杨贵妃的负心郎唐明皇。唐明皇在中国文化上送了两个划时代的礼物：第一，他弘扬了“平剧”，给梨园子弟开创了先河；第二，他册赠了张天师，使“汉天师子孙嗣真教”，明定了道教教主的世袭，称他们为“太师”。在这里，张家的天师们又占了我们李家老子的便宜，因为唐代的皇帝姓李，老子也姓李，老子又被道教抬来做祖师爷，所以，李家的皇帝对张家的教主自然另眼看待。果然，一世纪后，唐武宗补足了“三武之祸”（845），让张天师的师徒们来了一次绝后的表演——拆掉了四万个佛庙，强迫二十六万和尚和尼姑还俗。三十九年后（884），唐僖宗封张天师为“三天扶教大法师”。于是，张天师名至实归地迈进了宋朝。
宋真宗大中祥符九年（1016），找到了信州道士张正随，比唐朝进一步的予以优待——开始封号了，赐为“真静先生”，不但给他立授箓院及上清观，并且还不必纳税。随着又来了一个“老道迷”的皇帝——宋徽宗，他在崇宁二年（1103）赐了张天师的后人张继先为“虚静先生”，不但宋徽宗对这位“虚静先生”很着迷，连后宫的仕女们对他也迷透了。这位“虚静先生”是第三十代的张天师，他唯一对不起他祖宗的是他竟没结婚，使三十代的嫡派传统及身而绝！所以只好找个族人来接香火。当然了，他当时并没像今天的六十三代张天师一样的“呈文内政部，准其收养子嗣”，他大概也不敢这样做，因为即使在专制时代，也有些特立独行的好汉们，挺身出来，指斥张天师“袭封”的不对，使张天师们有所畏惧。例如在清人王棠《知新录》中，就提到宋朝的一位林太守，曾把张天师关在牢里，然后向皇帝上奏说：“其祖乃汉（黄巾）贼，不宜使子孙袭封。”朱熹还特别称道这件事，可见在民智未开的古代，毕竟还有明白人！
接着又到了元朝，在元世祖至元十三年（1276），赐第三十六代张宗演为“灵应冲和真人”，最初只给三品，再升到一品，冠盖京华，非常神气。美中不足的是，“张天师”的称呼，还只限于民间俗称，并未法定。历来的帝王只肯用“真人”“太师”“先生”等名称，甚至到了明朝，朱元璋还曾公开责问民间俗称“天师”的不当，认为“至尊者‘天’，岂有‘师’也？”所以只肯给第四十二代的张正常一个二品，称做“正一嗣教真人”。从此张天师开始走下坡路，但是还是常到京师来走动。明朝神宗万历年间，北京闹了旱灾，皇上叫张天师作法求雨，求了一阵，可是雨还是不来，张天师非常难为情，皇上也不开心，只好把他请回江西龙虎山老家去。到了清朝，张天师的声望更不行了，高宗乾隆十二年（1747），索性改二品为五品，削减预算啦！不但削减预算，皇帝也不许张天师朝觐了，也不赐宴了，最后还把给张天师的银图章要了回去，对张天师小气透了！幸亏在十九年后，张天师又表演了一次求雨，算他造化，居然下雨了，皇帝一高兴，又把他升到了三品。可是到了仁宗嘉庆二十四年（1819），又降回到五品，打入冷宫，听任他们去搞符箓祷了！
于是，可怜的张天师开始潦倒了！他们的服食导引、斋醮科仪……一切一切都引不起皇帝的兴趣和重视了！到了民国成立，张天师更是被遗忘了！天师所享的特权，也愈来愈少了！他似乎颇为怀念那帝王时代的日子，所以民国六年，张勋复辟的消息一传来，张天师便赶紧兼程就道，“晋京讨封”。倒霉的是，他还未得到好处，复辟就失败了。7 月 10 号，在丰台地方，跟封建余孽雷震春、梁敦彦、张镇芳等一起被讨逆军抓起来，饱受一阵虚惊。
流年不利的张天师，只好又回到了民间，被民间奉为祈雨大师。在 1934 年 7 月 20 号的上海《新闻报》上，我们还可以看到那年上海天旱时，沪上名流王一亭等的奉请张天师来“登坛斋祷”。那时的张天师，若回想到当年他的列祖列宗们，披黄巾的流风和烧佛殿的余韵，他真要感慨系之了！
大陆撤退来台的张天师是第六十三代的张天师，他到台湾后，据前面《征信新闻》的报道：“政府为体恤其忠贞，曾由主管全国宗教业务的内政部，每年编列……预算，作为天师府的津贴费用……月支四千元新台币。”
内政部主管单位这个举动，是我最不能了解的。因为我丝毫不认为国库里的钱，有这样“月支”的必要，这个举动明明是开时代的倒车：
第一，所谓“张天师”是连专制帝王都不肩承认的名目，可是民主时代的内政部却糊里糊涂的承认了。
第二，所谓“天师府”，是连专制时代的帝王都不准设立的“府”，可是民主时代的内政部却莫名其妙的设立了。
第三，所谓“体恤其忠贞”，试问大陆来台的同胞谁的“忠贞”不值得“体恤”？拿另外的“忠贞”的同胞的税捐来“体恤”另外“忠贞”的教主，这是什么逻辑？
第四，所谓“预算”、“津贴”，不管是占国家总预算里多么微小的一部分，也不能乱编乱给。在开明的现代化的民主政治里，没有理由用国库的钱来养一个宗教偶像，《中华民国宪法》第 13 条中明定“人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但却没有明定“人民有赡养教主的义务”。
第五，张天师“天”生其材，必有其用，他也有独立的人格，他该有自力谋生的能力与职业。自力谋生之余，登坛做法，炼汞烧丹，克绍祖裘，广被群生，都随他的便。总之，他不该打着祖传的招牌，四体不勤，白吃白喝。
上面五个理由之中的每一个，都足以证明内政部、“月支四千元”的举动是一个愚昧的、落伍的、开时代倒车的举动。并且，这也不是爱护天师保障宗教的好法子！这种“津贴法”，是藐视六十三代张天师的人格，是看轻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宗教！
并且，更值得忧虑的是，内政部主管单位这种举动，乃是违背了“国民革命的历史传统”。主管单位的先生们何不读读历史，查查民国十七年北伐时，国民革命军到江西后革去张天师位号的那一进步措施，那是何等开明、何等现代化的气象？那时候谁会想到，二十年下来，内政部竟跑到台湾，在同一“天师问题”上，开了这么大的倒车！这不是违背“国民革命的历史传统”是什么？
这个“天师问题”，乍看起来，是一个芝麻大的小问题、是个每年四万八千块预算的小问题，但是它所引申出来的意义却并不小。因为在模式上，它是与“孔圣问题”、“孟子问题”、“曾子问题”、“活佛问题”等完完全全一样的——完全一样的一个花公家钱、吃祖宗饭的问题。
试看“孔圣问题”。试问孔德成的“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府”每年花了我们老百姓多少钱？试问孔夫子可敬，要“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难道还要敬他的子孙不成？敬他的子孙也罢，可是一敬要敬到他的七十七代重重重重孙子的孙子，这就未免有点那个吧？敬也可以，可是没有理由不让他自食其力、没有理由让他白吃祖宗饭、没有理由让老百姓们来分担他祖宗牌位的重量，和牌位下的这位又白又胖的重孙子！在某些职务上（保管《四库全书》除外），孔德成先生有独立谋生的能力，并且有维持“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府”的能力，他何苦来抓住这份“津贴”不放？台大教授、师大教授、国大代表、总统府资政、故宫中央博物院联合管理处主任委员，这些荣于华衮的职务难道还不够他的？他又何苦来再沾祖宗的光？沾个不停？孔德成先生之有今日，依他自己后天努力固然很多，但是靠他祖宗先天荫庇也委实不少，孔夫子说得好：
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孔德成先生若能想想他老祖宗的话，他该知道他可以“知‘止’”了，他似乎该和张天师一样，也可以歇歇了！
我妄想有那么一天，中国的国土上再也没有靠祖宗吃饭的人。穿过一个学历史的人的透视，我不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妄想。历史上，多少“父死子荫”的类似局面，如今倒了；多少“传宗接代”的世袭皇朝，如今也倒了。历史的事实可以证明任何“万世一系”的美梦，到头来都将归于一场迷梦。在迷梦未醒之前，时代的倒车、回光的返照，只能显示靠祖宗吃饭者的悲哀——那没有独立人格的悲哀！
1963 年 6 月 18 日
我写上面这篇文章后，我当然知道短时期不会发生什么作用，我仍旧要坐视“道教”胡闹下去。为了证明他们在胡闹，我试举三个文件：
文件一——1963 年 11 月 24 日台北《自立晚报》。
张天师“收徒”道士升“天梯”
锋利刀口如履平地、外籍人士惊为神奇
〔冈山讯〕三代祖传道士余信雄，于昨（23）日上午 10 时升天梯，六十三代张天师由台北莅冈收高足弟子，这一场别开生面的膺职阅箓典礼，参加观礼者达三万余人。
道士余信雄，二十六岁，冈山寿天里人，祖父余进丁、父余清文，均笃信道教，分别主持冈山道坛，历数十年。昨（23）日上午 10 时在中山公园举行膺职阅箓典礼，特请六十三代张天师莅场主持给箓簪花仪式，余道士着白色古装，赤足登达三十六层“刀梯”后（约四丈余高），用圣杯占卜一阴一阳，奉旨进升为阅箓（道士长），他系赤足上下“天梯”在锋利刀口上如履平地，下梯后，改着道袍蟒服，朝拜张天师，经授以阅箓荣职，并赐刀剑各一柄，作“驱妖降魔”之用。
参观典礼人员除全省道教领导人物及冈山各机关首长与新闻记者外，并有籍隶荷兰，而为法国远东研究院研究员施博尔先生，手执照相机，忙于摄取镜头，以留纪念，值此原子时代，头上喷射机纵横高飞，而地上表演道士赤足上刀山、登天梯，竟无伤痕，实值得分析与研究。
文件二——1965 年 5 月《为兴建“道教世界总庙”告同道书》。
道教是中国文化的结晶，凡属有关法律、制度、道德、科学、艺术、风俗、习惯、祭祀、语言、文字等等，都与道教有密切关系。可以说代表东方文化的是中国文化，代表中国文化的是道教。中国古代是用政教合一方式，来推行政治。“以道治民”、“以道建国”、“以道得民”、“以道传统”的说法，都流传在中国历史上。
道教的特点，他是拜祖宗又拜神的。只拜神不拜祖的，不是道教。只拜祖不拜神的，也不是道教。古人以神道设教，不拜神的，不算是宗教。宗教，一定拜神。儒家讲究祭祀祖先，但不讲究拜神，所以儒家不算宗教。如果儒家拜祖又拜神，那就成了道教积善道派的儒教了。佛教是拜佛不拜祖的。如果拜祖又拜佛，也就成了道教丹鼎、积善道派中的仙佛合宗派了。道教信教士家庭里，往往供有神像和祖宗牌位，就是表示拜神又拜祖的意思。更有供奉天地君亲师的，除表示遵天法祖外，尤在激起不忘本的观念。大戴礼记：“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能保此三本，后人就不致数典忘祖了！
道教是多神教，神不分古今中外，都是欢喜拜的。凡三界、斗极、五方、八位、星君、列宿、日用、山川、五行、社稷诸神，都是道教崇奉的神。凡有新奇的发明，垂范后世，民间公认为神的，道教也认他是神。礼记上所说“有功德于民”的，道教也用敬神的礼节，恭敬他的。至于有功于国，或大忠大孝，发挥正气潜德，显有神迹的，道教更是崇敬的。天公、三官大帝、李老君、孚佑帝君、文衡圣帝、保生大帝、东岳大帝、正谷大帝、观音大士、天上圣母、三山国王、开漳圣王、保仪尊王、轩辕黄帝、张天师、五府王爷、岳元帅、玄坛元帅、巧圣先师、城隍、土地、福德正神……都是道教的神。外国神如释迦佛，道教以大觉金仙作拜的、耶稣以西方真神来拜的、穆罕默德以天方真神来拜的。你看道教是何等的伟大，它不排斥任何宗教，并且与外来宗教和平相处，这也就是民族文化一种特殊表现啊！
道教传布最广，无论亚非、欧美，都有道教教徒。根据《中华日报》的统计，全世界教徒总数，当在五千万人以上。现在台湾人民，道教信教士，亦当占全人口总数百分之九十以上。因为道教即中华民族文化，在日常生活中，无意中做道教的宗教活动，也不自觉；又因为道教文化，即民族文化，中华民族人民，即世袭的道教信徒，所以信道不必入道。在各道派中，如学习内家功夫，亦只用复礼传度仪式，不用入道仪式。以是本省信教士信了道教若干代，还不知自己是信道教哩！
道教以忠、孝、仁、信、和、顺，为入世修道六字真诀。也就是国父孙先生所提倡的固有道德：忠、孝、仁、爱、信、义、和、平。道教六字真诀，以忠孝二字冠首，可知道教以劝忠励孝为重要教条，以伦理道德为修身标准。这种重伦常思想，与儒家是一致的。他以为人生的慰藉，大半由于有一美满的家庭。集家而成族，集族而成国。民族、国家都是由家而成的。家庭就是民族国家的起点。道教主张尽量的维持家庭制度，所以“重血统”、“祭祖宗”、“拜祖神”、“和夫妇”、“生儿女”，都是维护家庭制度的要件，也就是道教文化给予人类幸福的伟大贡献。……（编者略）又道教在“圣道”观点上，是讲究协和万邦的，主张“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和平并存的大同思想。……（编者略）道教真是伟大！他圣道的目的，是“国安、家庆、人寿、年丰”，他神道的目的，是“清静、无为、自然、顺化”。就是把人类生活环境，造成一种极幸福的环境。先使得全世界人类洪福齐天，再进入永享清福的境界。神仙世界与魔鬼世界，是大不相同的。我们要想家庭幸福、世界和平，只有承继我先人的传统，子子孙孙信奉道教，加强拜神敬祖的观念，才能得到！
道教是创造家庭幸福的有效法则，是维护世界永久和平的原动力。而且中华民族视他民族一律平等，并扶持他民族的发展，从不敌视任何民族，都是拿“四海一家”、“民胞物与”的思想，来融合民族的情感。所以中华民族文化结成的宗教，也是视世界任何宗教一律平等，任何宗教的神一律尊敬。所以在中国境内，可以各宗教联合文物展览，在外国是办不到的。因此外国人觉得道教的特点，是有高明之处；为求人类高尚幸福，世界永久和平，道教实有其时代价值，应大加研究讲求！各大学里设有道教的专科，来台访道的，近年来络绎不绝；还有些与我没有邦交的国家，愿意在宗教上接受文化的援助，也常派专门学者来学习，这也就可以料到我祖宗的文化遗产，是会有宏扬于世界的一天！
道教嗣汉天师张恩溥、道教会理事长赵家焯，去年应南洋各宗教团体邀请，到东南亚各地访问传道，所到之处，都受到盛大的欢迎。甚至有一连数以百计的人士，泥首膜拜，以最尊最诚的礼节来迎接的。他们都说：“道教是东方文化的一种特殊表现，它的特点的确有‘唯道独尊’的妙处。因此影响到西方人士，也景慕它！……（编者略）实应该发扬道教不排他、能团结的精神，高贵而有目的有步骤的思想，以冀得到人生的幸福，以发展生命的意义，求得全世界的永久和平。应该修一座道教世界总庙在宝岛，以为全世界信徒、全世界慕道人士，向往的中心。可以想象到这一盏辉煌的道灯，将在那里放出灿烂的光芒，来照耀宇宙乾坤，给人类以无上的慰藉！……（编者略）至于修庙经费，我们愿负担三分之二，表示赞助的热忱。”
道教世界总庙庙址现已择定在台北市郊卧龙冈上（六张犁对面 32、47 路公共汽车终点站附近）。庙地四千余坪，建坪五百余坪，拟建三大殿，概用宫殿式建筑，其他附属庙亭牌楼，如蓝图所示。又因天祥为世界公园、观光胜地，各宗教都有教堂寺庵，唯独道教阙如，也准备在该地盖一座行宫（庙名暂定为万寿宫）。总庙与行宫希望同时建修完成。台北市郊不容易找出游憩地点，市民游览，深感不便！总庙风景的陪衬、庙宇的摆布、道路的铺设、山石的整理，一切都由观光事业委员会指导。庙内一切科仪编组，概照十方丛林的规例。省建设厅并拟在黎合里筹建市场，以资配合。今日的僻壤，他日冠盖载道，士女如云，也是未可料的！总庙定有筹建管理简则，均经政府核准有案。其中有几条，实值得加以一提的。凡筹建乐捐满新台币一万元以上的：或募捐满新台币三万元以上的；用其他方法贡献，价值满新台币一万五千元以上的，都是总庙委员。道教宫庙团体乐捐合于前标准的，也是法人委员。又捐款数字勒碑刻铭，以垂永远。委员资格，可以继承。附属庙宇，定有入祀办法，信家祖先可申请入祀。乐捐不满万元者，皆为护法信士。总庙住众，朔望日有为委员、护法善信，诵经礼忏，祈求平安的职责。简则条文繁多，未便列举。现由本省同道显名人士，发起募捐，在受国外同道教友之鼓励，再在国内增募新台币两千余万元，分建总庙行宫，即皆敷应用。阴隲文上有句话：“创修庙宇，百福骈增，千祥云集。”觉世经也说过“修整庙宇，加福增寿，添子益孙”。希望各大德、宏仁、同道、善信、君子、女士，于募捐期内，乐善解囊，尽力赞助，同襄盛举，同建功德，争取宗教的体面，同道的光荣，幸甚！感甚！功德无量！
道教居士会谨启 1965 年 5 月
通讯处：台北市重庆北路三段觉修宫内省道教会
敬惜字纸功德无置、道教杂志社启事
敬启者：
本刊旨在宣扬我国固有文化道德，自四十七年冬出版第一期以来，迄今将届七年。每期出刊一次，至少需印刷邮寄等费五六千元，本身毫无基金的款可资挹注，而各同道与爱好本刊读者为省麻烦，又不肯缴付书款。但为宣扬我国固有宗教，发扬民族文化起见，同仁等雅不欲负其初衷，停刊不办。然出刊一次，即亏累一次，终非长策。用特吁恳本刊读者暨同道诸君子，本维道护教之诚，惠予乐助。凡捐助满新台币二千元以上者，即为本刊永久订户。满一万元以上者，即为永久荣誉订户。其未满此数，亦当按值寄书。捐助人芳名当刊于杂志上，与本刊日月同春，以志不朽。助款请径向邮政储金第 1033 号本社专户划拨以免另出收据，是深公感！此致
本刊读者同道先生公鉴
道学杂志社谨启 1965 年 5 月
道教嗣汉天师府启事、道教信教士各同道均鉴：
启者，道家秘传中有上乘内功金丹道一门，意在推广道家“性命双修”之要旨，俾了解人生之意义，提高道德水准，而能由宗教途径，寻求长生复命之诀窍；天人相发，超脱生死。修炼者，小可以延年益寿，返老还童，驱除百病，愉快身心；大可以福寿无疆，脱胎换丹，成仙得道。唯自古难得师传，徒增向往！爰本为同道致福之心愿，特商请丹鼎派大师赵家焯先生（道教会理事长）开窍点传，广结善缘，对同道诸君子，做有利于身心修养之贡献。现已开始举办登记，每登记满十二人时，即可开传授度。登记地点台北市重庆北路三段觉修宫内天师府办事处，或台湾省道教会。此启。
嗣汉六十三代天师张恩溥
文件三——1966 年 5 月 8 日台北《公论报》
道士动歪念伸手摸酥胸、女母扭送当官以妨害风化起诉
〔虎尾讯〕道士六根不净，抚摸十四岁少女乳房及下体，顷经地检处提起公诉。
道士蔡国贞，住彰化县溪州乡水尾村八邻 2 号，现年 23 岁，4 月 27 日下午 6 时，在西螺镇河南里程银住宅，设道场为程银亡夫诵经超度亡灵，因见程之养女谢丽凤（十四岁）颇具姿色，遽动歪念，竟借机抚摸谢女乳房及下体，经程银诉由西螺警分局转移至云林地检处，于昨日侦结，以妨害风化罪嫌提起公诉。
以上都是随手可举的荒唐文件！
道教以外，我们再看孔夫子那一系吧！孔夫子的七十七代重孙子孔德成，在看了我批评他的文章以后，气得大骂“李敖混蛋！”不已。他除了他本人的继续不“知其所止”以外，还把他那考不上大学的长子，硬塞进政治大学。这位长子在政治大学程度根本跟不上班，可是学校也没办法，无法使他退学。
谁想到无耻的孔德成食髓知味，到了今年，又变本加厉地把他家又考不上大学的老二（不只是“嫡长”了！），硬塞进台湾大学（不只是政大了！），9 月 25 日台北《中央日报》上，有新闻如下：
孔子七十三代孙、孔伟宁获准许保送台大就读
〔本报讯〕“至圣先师”孔子的七十三代子孙孔伟宁，最近将获得教育部的分发，在台湾大学完成高等教育。但是，在分发前，教育部曾因他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
孔伟宁是现任孔子侍奉官孔德成的次子，算起来应是孔圣人的七十三代后人。今年暑假他完成高中学业后，由于在联考中落第，而无法进入大学之门。
孔伟宁月前特向教育部提出报告，请求教育部能给予他免试分发的优待；因为民国三十八年，当孔祥熙任行政院长时，该院曾给予孔门后人一项保障书，其中曾提到“孔门子孙将由国民政府培养到完成大学教育”。
教育部高等教育司接到这项报告后，决定接受他的要求；不想公文报到参事室时，引起了参事们的反对。他们认为：“培养”的意义，是指经济上的支持，并不包括学习机会的给予；同时，孔伟宁在孔门后人中，并不是长子长孙那一支，已超出了接受保送的资格。
在相执不下后，公文只有报到行政院请求解决。不巧的是，行政院仍将这一难题退回教育部，公文上只批了“拟办”两字。教育部接回公文后再三斟酌下，同意孔伟宁的申请，将免试保送到台大就读。
教育部人士表示，孔门后人中，原只有长子长孙那一支可以免试保送升学的；现因孔伟宁的申请，政府为了优待和保障孔门后人，今后只要孔圣人的直系子孙，都可享有免试保送的优待。
第二天（26 日），台北《征信新闻》上就有了批评：
有教无“类”
孔子的第七十三代玄孙孔伟宁，参加大专联考落第，由其父亲向教育部申请，经过免试保送分发台大就读。
据说教育部处理这件事，曾经过争论，但结果仍旧破例地让这个和孔夫子有血统关系的学生成为特权阶级，考不取大学却被保送进大学。
台湾升学竞争剧烈，多少个眼望大学之门徘徊的莘莘学子，每年在考试分数上毫厘必“争”地往黉宫门槛里挤，教育当局施行的联考制度，是使万千学子在公平竞争下获得接受大学教育的机会，但是，由于孔夫子的玄孙少爷破了这个例，使这个公正的考试制度破坏，同时，有多少个落第的考生因之产生不平的反应！
孔夫子是主张有教无类的，他自己的子孙考不取大学，而借他的余荫被保送入学，这个“类”字的被强调，何尝不是孔夫子“万世师表”的盛名之累。至于教育部根据若干年前一个姓孔的行政院长答应“孔子的子孙将由国家负责其完成大学教育”，这种封建时期“铁券明诏”的作法，是否落伍得应该修正了？
同一天台北《自立晚报》上，也有评论如下：
制造新特权
当全国各界正在筹备庆祝孔子诞辰之际，报纸上出现了一则有关孔门的新闻：即教育部破例地特准孔氏第七十三代孙——也是孔德成的次子因考不上大学而免试分发台大就学，并规定以后孔氏后裔均可享受免试升学之权。
这是尊孔声中一件由官方倡导的事实。但如此尊孔，却未免令人失望。
在从前封建时代，有所谓“世袭”制度，当某一官员被皇上认为有重大贡献时，其职衔可由其后代世袭。现在是民主时代，这一制度早已被扬弃，因为世袭的后果，将有失公平竞争的精神。
可是，如今却又出现了此“世袭”制度的残余现象！诚然，孔子对我国的文化与教育有十分重大的贡献，所以他能历久不替的获得举国上下一致的真诚尊敬，尊敬孔子是应该的，但若因尊敬孔子而使孔氏家人成为新的特权阶级，这是万万不该有的！何况此一特权为过去所未有，为了一个考不上大学的学生，教育部不惜破例地做此新的规定，既破坏了学制，又如何对得起其他数以万计成绩比他好而考不上台大的优秀学生？而且以此算作尊孔，若孔子地下有知，不知是感激呢还是愤怒？
教育的目的是要铲除特权，而教育部却反而制造特权，后患所及，使孔子后裔从此毋须用功读书；使其他落第学生抱怨自己没有一个好祖宗。民主时代的新政如此，安得不令人长叹！
看了这三则剪报，我除了为第一则气愤叹气外，我同时又为后面两则感到高兴。舆论界到底是逐渐觉醒了！我李敖三年前的孤单鼓吹，到底收到了不少的实效！
1966 年 9 月 26 日夜深记
9 月 28 号的台北《中央日报》上，又有这样的解释：
孔维宁分发就读系按照规定办理、因其具有子思继承人身份
〔中央社台北 27 日电〕教育部今天核准孔维宁免试分发国立台湾大学考古人类学系就读。
教育部高级官员表示，孔维宁不是以至圣先师孔子的七十三代次孙的身份免试分发，而是以“述圣”子思的继承人身份分发。他说，这是根据国民政府的规定办理的。
他告诉中央社记者，国民政府曾规定：孔子及孔子四配（颜子、子思、曾子、孟子）的后裔，政府有培植他们完成高等教育的义务。他说，规定里并指明“后裔”仅限于“嫡子”。民国二十四年 9 月，国民政府给了孔子七十二代孙孔德成一项文件，指定由孔德成兼祧“述圣”子思的后裔，于是孔德成的次子孔维宁，就顺理成章为子思的嫡裔，享受国家负责培育完成高等教育的规定。
他并指出：行政院对于孔维宁请求免试分发台大的公文，批示的不是“拟办”，而是“径行核复”。因此，教育部按规定，于今天正式核准这位“述圣”后裔免试进入台大考古人类学系就读。他说，孔门后人仍只有长子、长孙这一支可以享受免试保送。
按：所谓“四配”是指孔子庙以颜子、子思、曾子、孟子四人配祀。“至圣”孔子，为奉祀官，是特任官，并世袭。四配是简任官，他们都享有国家特别给予的优待。
这更是欲盖弥彰的新荒唐事件了！（1966 年 9 月 28 日）
七、朋友谈天之为用大矣哉，晚饭与张森谈后甚愉快，又与庄因及祝公谈，亦然。
八、写字瘦而展开甚好。
6 月 21 日星期六
一、大进步：在心里即使有多少不高兴，也不对人。
二、刘崇鋐言读大部书（敖按：此公实笨伯，然一辈子庸人多福）。
三、端午节赴王家，小豆真好玩（敖按：立法委员王兆民家。王兆民先生是我父亲的同学，我母亲的老师，我父亲母亲结婚时的伴郎）。
四、伤风头痛。
6 月 22 日星期日
一、天阴雨，较早醒来。我真是一个能够排遣不愉快的人了，我知道如何去获得快乐。并劝“小老弟（敖按：陈彦增）如何获得快乐。
二、对镜自照，想到什么是男人气，李敖是一个有大丈夫气的男人：
男人气：刚毅的嘴和拳、慷慨的笑容、傲岸的鄙视（眼光）、不合作的坚决（决绝）、永远没有（任何遭遇下没有）软弱、无力、疲惫地打败像头耗子，没有软弱语消沉态
三、夜借钱事使我沉痛的感到，我实在不该在这些事上面与朋友们（尤其是熟的、室中的）有来往了，在这些事上面我看到朋友们丑恶的一面。朋友是可爱的，但不能在这些事上面（大多次）来往，正如我所说的：“这些事会伤了朋友们的感情。”在这些事上面，我甚至决心要从此开始变得狷狭而小气，为了控制不再涉及这些事，我宁愿在这些事上面被人说我是一个拘谨而褊狭的人。我甚至要向朋友们声明我这种态度（新态度）。决定用记账来控制预算。此为今晚大收割。我要向朋友们声明我这种新态度。学学丁文江。两袋不空后，腰才站得直。
四、夜与鸿毅、子维看《旋风双侠》（SaddletheWind），此后亦戒之，经济原因只为其一，电影无意义，误时旷工为最主要。
五、沈如此一年，初入社会即如此生活，可叹也！吾岂此中人耶？吾毕业后既不如俗人过生活，在学时生活方式又岂可如之耶？
六、夜在汽车中想到我最大的该做的事，是一种“傲慢的看不起”的神情，要永远以这种“傲慢的看不起”去对付一些俗事。
七、我过去太欠为自己打算，结果往往被人所误，今当为自己前途多做打算。
八、晚上回来是多么快乐，行动的确影响心情，此为一良法，当多用之。
6 月 23 日星期一
一、只要跟她有往还，得到的一定是不快乐。
二、愤愤归来，唱几个歌，又深觉做得太不美了，要唯美、诗意，否则即俗。
三、愈来愈觉得“没完即完”、“没完而完”之意，唯美者方能之（敖按：此颇有佛门偈语的臭味）。
四、吾既刚毅，到底耳，又何恤乎！
五、近 5 时打电话给咪咪。
六、真是没志气，又玩桥牌，结果引出不愉快，以后切戒之。
七、稍动旧物，即有怅绪，但以唯美，无足伤也。
八、程有美、黄淑兰对我博学之夸奖。
6 月 24 日星期二
一、晨与咪咪在一起，好脾气练习的开始。
二、中午华民请吃饭，看陈琪之信二封。聪明的女孩子真多。
三、在参考室过去招呼胡北山，立刻向他左边的朋友致意，并问他话。杨君实向我打招呼，杨先生为天津人，三十八岁，住温州街 92 巷 10 号。现为考古系一年级研究生。黄金陵，本政治系，现转为司法组二年级。（敖按：以上所为，交际练习云乎哉？）
四、夜与方豪谈，对美各大学每年收购五六千册中文线装书事甚感慨，沈刚伯他们搞什么鬼！教授们皆唯否之烂好人，大学事真不可为也！
五、写信给咪咪。
六、4 至 6 时在参考股，与胡北山谈。临走时，小梅抬头，相望数次，她收拾书时美极了，她下楼，我也下去了。
又：我一抬头，忽看到 Y 在看我。
6 月 25 日星期三
一、看看就好了，何必真来呢？这多美！
二、小梅在左边，我坐在成功的旁边。小梅衣服成套，嘴边有小毛，发辫而黄，下午我一边走，一边用手玩铜牌，她望着我笑。成功语我，她是二女中毕业。
三、忽想起 L 说我嫉妒，其实真他妈的见鬼。
四、在图书馆看某君在搞动物解剖图，甚好玩，可法之。
五、能大量真爱一些女孩子甚好？
六、整天看书不是办法，时间上加长而混拖式的读法亦不好，当集中精力于零星时间中专心读之。
七、《现代民族主义演进史》，这才是历史。
八、罗素一辈子是怎样生活的，著了多少书，要这样生活，多看外国大学者之生活方式与传记！要看他们排出表，每年著多少书。D.H.Lawrence 亦然。每日生活方式要像一个大文学家、哲学家。（1959 年 9 月 2 日夜 12 时又记）
九、阿星朋友黄达雄真是好人，经一的，新竹中学。
十、伟大只从某点看，完人自古从无有。
十一、她真不能算是一个好人，她的确恶性重大，家教甚坏。
十二、夜与子维、祝泰看归主球赛，我总觉得这些球棍没出息。
6 月 26 日星期四
一、供给减少，相对价值高。
二、图书馆中，Y 来得好早，互望而已，她队排在前面，仍坐在老位置。
三、来梦儿也来了！目光互对一次，在取书时。
四、风度多重要，又多可爱，如在参考室对昌平。风度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失去才算。
五、昨见一女孩子对管理员“笑脸说话”，甚好，当声出而笑脸至，笑脸要如拔枪那样快。
六、不说女孩子缺点！不言人过。
七、赴外文系图书馆，在外文系找书而见我之能力。见劳伦斯等之传，西方书为一新世界，要向那方面发展。孟祥柯说久仰。每日至少交一友甚好。
八、与子维在荷池边讲话，楼上是 X，一直在看我的一举一动，十目所视，十手所指，风度多重要！
九、中午来时，似该向 Y 打个招呼，状甚可人怜，衣裙甚漂亮。
十、可写封信给胡适。
十一、我到里屋找昭先，来梦儿回头看。
十二、故意装不知问人，故意错，如“牛克思”、如“玛丽梦莲露”。
十三、练习十分钟的小睡，利用零碎时间先休息的办法甚好。
十四、与英善言卡片本做法。
十五、孙玉华，中文三。
6 月 27 日星期五
一、花二元购扇子一把。
二、袁天中言我“笑得好甜”，笑眯眯的很迷（女）人。
三、周柏详请教恋爱，说得使他佩服而归。
四、中午昌平言，看到我才知道“潇洒”两字的意义。
五、编“依依词”，一抬头，Y 在看，这种交情真好玩。
六、“凝”很美、很好。
七、假如以后还有不高兴的话，那么愈不高兴，愈要在外表上强快乐起来。
八、愈想愈是去她的！她等于不愉快。
九、“凝”转到我左面来，我发现我忽然爱起她来了，她真的瘦弱得可爱。
十、该买一支细钢笔。
十一、每一个人的个人日记都是善良的。
十二、与同室照相。
6 月 28 日星期六
一、考近古史，L 真是不美了。
二、愈看愈不顺眼。
三、近 4 时去参考室。
四、宁波人，中文系，倪圻。周正华，湖南人，耀祖之友。
五、夜与庄喆谈。此生当唤起中国西化之风气。有理想和抱负，勿泥于目前的小不幸，要有大眼光与气派（勿如毓生等）。
六、一定要随手作记，勿忘也，凡与人谈，即备纸笔。与晚辈亦然。并多通函牍。
6 月 29 日星期日
一、（一）中国十万分之一地图，英国送的，边疆部分皆撕去。（二）有文字历史三千三百年。（三）李世民妈妈祖母皆“外国人”。……晨参加边疆语文学会，随手记以上三事。
二、李维城之笔记法甚好，可法之。可借其笔记考研究院。
三、胡述兆说我风度翩翩。
四、与陈淑平、石缦仪小谈，石对我颇称赞。
五、始迁床初睡。
6 月 30 日星期一
一、考明清史。
二、绝不发脾气，太蠢了。
三、夜与老马去碧潭，连日为考试甚累，此种松弛甚为必要。晚山无底甚美。老马今日考上翻译官第九名。看月要背景。解语花中“解语”二字甚好。要做“天下士”。避免（太多的）实际来往才有诗情画意。十八罗汉乃向马（以示英雄好汉）。保罗初反对耶稣，反成最好之信徒。又去空军烈士纪念塔之坟场。我的山林气不如老马。
四、剑秋说我“潇洒”。
五、亲情、友情、爱情皆需距离，距离之义大矣哉！与任何人都该如此。
六、今晚之游甚愉快。
1958 年 7 月
7 月 1 日星期二
一、晨徐高阮来访。
二、与启庆、祝公玩牌，自眼镜中偷看底牌，他们都笑了。
三、编“依依词”，启庆言我很好玩。
四、助市，现越南文为罗马拼音，不上声下义矣。
五、该用今语做诗词，久矣不做，不可也。
六、周柏详为我介绍物三江苏徐孝华，建中。李齐湘高中与其同班。
七、昨天就决定要大做一年文章，各体的——
（一）传记的。
（二）考据的。
（三）诗的。
（四）翻译的。
（五）小品的（小说或随笔）古事新写。
（六）论说的。
八、决定做有关徐志摩的文章三篇，重文笔活泼。
（一）梁启超与徐志摩。
（二）泰戈尔与徐志摩。
（三）徐志摩。
7 月 2 日星期三
一、我坐下来的时候，“凝”陆续看我，10 点后她们去考试，出来在路上又看到。
二、吴君特（文英）《唐多令》——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月明，怕登楼。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谩长是，系行舟。
三、图画词典等参考室中类书，当好好利用之。
四、钞票刚出厂时用称重法检验数目。
7 月 3 日星期四
一、考军训、史学方法。
（一）VENIVIDIVICI。
（二）“用看不起代替喜欢以外的任何感情，嫉妒和恨没意思。”
（三）Maugham 之傲慢与抬头。
（四）认识小白（敖按：白绍康，现留美），甘肃人，亦住北平十一年，念过育英小学。
7 月 4 日星期五
一、阿发介绍其同班黄守智，大同毕业。
二、我仍眼界太小，胸襟与不屑之程度不够。
三、糊涂点，别打破一切。
四、老马佳句：“难逢干将成侠气，欲隐小阁治新经。”
五、有时我不但麻木，简直残酷。
六、李媛妍 8 日返港。
七、士辅言男女间“利用论”，殊不可取。其言美国男女孩子坦白去爱，皆中肯。
八、诗词唱歌皆不能使吾心恫，纯唯美之欣赏也！
九、与士辅言：“没思想的人，也会说别人没思想。”
十、与老马言唯美之意甚多。
十一、傍晚这位小瘦姑娘甚美。
7 月 5 日星期六
一、去南港搞志摩材料，徐高阮请午饭，参观在修建中的胡适寓所。
二、完成书架，自己用肥皂箱做的。
三、咪咪寄来风景画片多张。
7 月 6 日星期日
一、见撕书而深恨。
二、神游画中境，胜于真游也。
三、王凤土先生，台中农学院植病系。
四、几日来皆能足不出户，甚好。
五、士辅介绍张振东，河南人，建中，土木一，很漂亮，黑边眼镜。
六、阿星介绍林金龙，师大理化系一年级，戴眼镜。
七、把书上架，甚好看。
八、庄三之疾首，陈丢之不安，再也不谈这种式的恋爱，无常人之恋爱之苦，这是何等超人！
九、曹勉之先生，江苏，经二。
十、旧记：“日记使你得到积极快乐的功用不如读书也。”
7 月 7 日星期一
一、与姚从吾先生合照一帧，姚先生先为我整理领子，才跟我照相。
二、该每月照一次相。
三、冯大勇，鸿骏介绍，世民老同学。言世民订婚事。
四、要注意不再考虑的作风与专一的精神。
五、由拿来英国文学史想起：要念的东西太多，引我兴趣的东西太多了。哪有闲工夫去做俗场中事！要多保存精力，珍惜精力。故棋桥等皆不可为。
六、决定写部性爱小说，内附图（照片或画的）。
七、又想到李幼冬事，不安之至。敖按：写这条日记后五年，1963 年 10 月 1 日，我在台北《文星》杂志第七十二号上发表《论“处女膜整型”》，其中有几段论李幼冬事件的文字：
民国四十六年，台北一个以前北平名女人的养女李幼冬，才二十二岁，被仆人持刀逼奸，结果这个混账仆人居然在法庭上说是和奸，混账的法官居然把这种案件公然审理，而混账的新闻记者居然也就在报章杂志上绘影绘声。李幼冬冤郁准伸，最后服毒自杀。四十六年 3 月 12 日台北《新生报》上说她“清白被污，令名受损”，“自感无颜见人，顿萌短见”。
上面随手举出五个例子，都是所谓“羞忿自尽”的遗风。尤其最后一个例子，在李幼冬自杀后，我正在大学里读书，一连好几天睡不好，我深深觉得：传统的观念真是害死人！这完完全全是被观念害死的！在她死后，我遍读报纸杂志中的评论文字，竟找不到一篇观念清楚的文字来大声疾呼李幼冬丝毫没有自杀的必要！大家都相信那件暴行可以使她“蒙受不洁”，使她“清白被污”，使她值得“羞”、值得“无颜见人”。传统观念如此，无怪乎李幼冬也要“以手遮脸或是低头疾走”了，最后只好“以一死来剖白她的清白与无邪”了！
从那时候，我就发愤要写一篇大文字，痛斥传统下“羞忿自尽”的荒谬观念，同时痛斥一切坐视、纵容或鼓励这种荒谬观念的混账人物（不管他是专栏作家还是新闻记者）。我深深感到，澄清观念和移风易俗的事，我们实在不能靠某些大官的谈话、名流的高论和记者的浮议了！他们都不是真正能挺身出来说些明白话的人！他们分析问题的训练根本不够，难得从关节处一刀扎下，涌出真知和灼见。他们只是带着小百姓在错误的观念里做迷宫游戏而巳。我们若真要加速的现代化，绝对不能靠他们。
李幼冬自杀的事，充分暴露了我们这个社会对性观念、贞操观念、处女观念等的一片含混无知，探讨这些含混无知的形成，却又不能不回归到国粹。
写完这几段文字，我总算聊尽了一点夙愿。
7 月 8 日星期二
一、夜与良榘、祝泰、子维赴街，在万国前面见罗思琳，斜眼看，还有在车站上的恂，头发烫短了，浅红衬衫，还是那么乖，我坐在后面，她侧过头来看一次，下车后祝公告诉我说她一直在看我。
二、下午摩言政场之倾轧无耻，小人随之久，不得不用之，群合而蒙蔽之。
三、阿星利用教会，殊不可取。
四、丘宏达考试作弊。大学成绩单多少是作弊得来的？
此则今夜发现，真妙，久忘此事矣。人间事，洵如此观。（1960 年 9 月 10 日火车上）（敖按：丘宏达这个作弊者，去年竟以博士兼海外学人姿态，回到台大来为人师表了！1966 年 9 月 27 日。）
五、我真爱《乱世一美人》中之丹娜温德。
六、与孙小吵，与唐大吵，我是多么的不愉快！我说不出我是多么的沮丧！我竟是一个与“这些人”生干系的人！我今晚一大决定即与任何俗人都不能（太）熟，只要否定他这个人后，即要自检了！尤其是所谓“同患难”的人！
（一）展开一个严肃的自束的生活。
（二）练习拒绝俗人。
（三）青春绝不断送在俗人身上。他们全滚蛋，一律拒绝。
（四）主敬练习。
七、这该是我平生最末一次失风度，我决心改过。
7 月 9 日星期三
一、宁写情书不与这些没出息的人浪费时间，何如累积式的写情书呢？
二、我还做有意义的事，永远向上爬，做一个不再分裂的成熟的完全的人，“出山要比在山清”。
三、善培来请午饭，天培信中言青年人当忙碌，甚是。
四、编成《依依词选》。
7 月 10 日星期四
一、女生宿舍门口徘徊之男人真无耻。绝不谈低三下四的恋爱，不做这种男人！忽想起在女人面前天下有多少软骨头的无耻东西。
二、咪咪信：“我的近况相当‘单调’，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利用这三个月，使自己变得更充实，当然最重要的是更 humble。”
三、阿土言我整日不出，用功。
四、又想到圣诞夜事，我当年真是太不行了，现在真是能站起来了。
7 月 11 日星期五
一、下午与孙绵芳大谈恋爱观。
二、上午 M 说恂在骑车看我。
三、发出《梁启超与徐志摩》。
7 月 12 日星期六
一、喝牛奶甚好。
二、在注册组看到的很美。英善说她是侨生。
三、StanleyBaldwin 三次为英首相，尝言：“维护和促进民主，不可缺少政治自由和思想自由。”
四、17 至 18 世纪之英国教友派教徒，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创建人 WilliamPenn 说：“过多的阅读是一种心智的压迫，熄灭了天然的灵光，世界上所以有许多愚昧的学者，原因在此。”（敖按：每想到这话，我就想到毛子水。）
五、英善在图书馆介绍金丹旭。经三，浙江，附中。
六、有考据底子，但不把考据拿出来，中国史一似 The StoryofMankind，这才算是到家。
七、跟知识恋爱又怎能说是不正常？
八、“你可能是多数淘汰剩下的少数者。”——我真是坚强极了，我真是自我欣赏极了，我是愈来愈自负，愈否定这些不行的人。他们真是不行的（不论男女）。他们整天这样鬼扯，我可不能放松我自己，我要做伟大的人。要做伟大的人，非有伟大之生活态度不为功，我该知道我不是一个泛泛的不俗的青年人，我乃是一个最激烈、最英雄的好汉。当如俾斯麦之流的人物——有钢铁一般的意志，我觉得眼前任何卓越不俗的男孩子们，皆在这上面普遍的空白，而终不能成为狂飙式、英雄式的人物，只有我李敖能走上这条路，我的恋爱也是英雄式的。总之，一切都是英雄式，在这文明柔软的社会里，男人们都忘了做英雄，偶有不俗的也不知如何做一个英雄，而只有我李敖能够把它 rebuild!恋爱成败算得了什么！只是要永远保持一个英雄与硬汉的本色就行了！华盛顿也失恋过。
九、对女人不费太大的力气，此与昔日劝宏武（敖按：曹宏武，现留美）之言迥不同，漂亮女人多得是，太多了，她何能迷我耶？
7 月 13 日星期日
一、不理是一种最大的看不起，最好的傲慢的态度。
二、精力愈用愈出。别懒散！
7 月 14 日星期一
一、写成《依依词选》。中午首次用门前电话。
二、下午与庄因等大谈，深觉得了解一人之不易，以耳当目之大害。
三、送照片给姚先生，上题：“1958 年 7 月 7 日，与士鳌先生合影。学生李敖敬志。”
四、查分数。成绩又有进步，甚喜。
五、昨日购唱片一百五十元自建人，今日购唱机一百元自庄因。
六、夜善培与我谈之大感想。
7 月 15 日星期二
一、昨晚与善培之谈对我起了一个大变化！过去我是从不考虑留学的，可是这次善培之言却使我突然起了对留学的大兴趣。
二、晨在图书馆见恂，黑长裤，我感到任何女人都不能再使我牺牲我自己，我也的确不愿再在“这方面”浪费我太多的时力。
三、Churchill 式精力过人的练习，毅力的仿效。
7 月 16 日星期三
中午合请室中毕业生。
7 月 17 日星期四
一、昨日今日人皆言我之风度。
二、“为什么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如此反问心理当多有之。
三、景梅玖事略可注意。
四、为考了九十四分，请景、马、庄。
7 月 18 日星期五
一、奚中元、萧康华，经一。
二、我发现一些人简直愈来愈不能跟他们合伙做任何事，他总是占你便宜。
三、汪巡远上午言我风度翩翩。
四、夜看庄喆，对他艺术生活甚向往。
五、以二书赠别彦增。
7 月 19 日星期六
一、去南港取卖书钱三百元，高阮言我非如方豪所言“受弗洛伊德影响”，乃该受弗洛伊德分析也！吾大笑，其言甚巧。
二、赴台湾疗养院看黄淑兰病的趣事——原来病的是她妹妹！
三、赶至车站送善培。
四、搜集短篇小说译本。
五、夜看丕隆赌后，与老马等在一起，深悔不能家居、孤立——跟别人不能有什么收获的，明日切要行新生活。
六、今天《中央日报》登出《梁启超与徐志摩》。
7 月 20 日星期日
一、C 愈来愈可耻，吾真不知人！
二、夜赴新汉家。
7 月 21 日星期一
一、蒋之临时查档卷法甚好，李天培事为一例。
二、与铸人谈一下午。
（一）很多事偷偷摸摸的反美——如李后主幽会词。
（二）保守者之失，乃在彼等不知在千层浪里、在不安定里才能有安定，求安定反不能得。
（三）refresh 怎可能？
（四）我永远是、自小是 abnormal。
（五）铸人言不可单重心安，要同时更重效果，要使人了解而使人觉得你对，此意甚好。智者将有更大之施展而使人了解，而我没这样做。太坏的后果是得不偿失的，又何苦来？如因为你而连带使你的理论使人憎厌（如因传教方式不当而使人迁厌于宗教），此似不可为也，甚至得相反之后果。我过去似只做到第一点，甚至故意做到第一点，带着仇视的、敌对的、反叛的、不合作的、只有吾心之所安的做到第一点。当然了，这种缺陷是不能免的，二者不可得兼的情形也是常有的，那时我将舍与人同而取心安矣。此点铸人似做不到。我说李敖为人之一大特征，即敢于不畏人言而强行其是。但如我之丧礼改革，人有二看法：
1.大逆不道——坏的一方面。
2.好的一方面。
我不能强人从好的一面看我，但人若从坏的一面看我，我不可因灰心而敌对，而丧失了说服的、苦口婆心的态度。盖人不我从的原因甚多，如时间不到、如力量不够、如你不能感人、如你可能错了、如路可能有两条——非只是你那一条。你的路引起反感，倒可能别人的路（比你折中的、保守的）反成功，如君主立宪成功、康有为成功，对中国未始为不利。急进派太感情用事，多英雄色彩，深思熟虑之事不见得是错的——如杜麦尔，处事皆不迫、不严重、不着急，也很好。
（六）铸人是折中派，不宜于改革。
三、晨请宏武吃西瓜，谈留学事，甚有所得。
7 月 22 日星期二
一、译《婚姻与道德》。
二、带着欣赏的心情回忆过去，“好呀！”
三、夜与马戈谈：
（一）“结婚生子太麻烦，想想看多糟糕。”
（二）生活俗人化，思想则否。
（三）“无他事则必把爱情看重。”
（四）“爱人当不可存抛砖引玉，甚至引砖之心，否则不够真爱人的资格。”此说未必是。
（五）为爱情而痛苦，我是再也不会了。
引号内为马戈之言。
7 月 23 日星期三
一、刘麟生介绍商学系才毕业之福州林建基，其频言吾风度，及介绍，大悟谓莫业华屡向其提起，而吾不知莫君为何人也：
二、与胡家伦谈：
（一）“观念由物质名词进为抽象名词为大进步。”
（二）“受训入党等乃客观改变自己，主观不变。”
（三）“对权威要有相当之尊重，适当的尊重（decentrespect）。”
（四）“盖权威与个人间之判断并未达到正常之地步与标准。”
（五）家伦批评我“故意向社会露反叛棱角，故意培养棱角”，“不考虑客观事实和阻力”。
（六）家伦朋友太少，良有以也，他们皆非 popular 型的人，无论在学问方面有多大成就。在 popular 方面我和胡适是同一型。
（七）我劝家伦动，他劝我静。
（八）生活中要有相当程度的被动，似不可事事时时皆受清醒理智之安排，小事要糊涂，要训练糊涂，不计算与计较。
（九）“若读书有成，稳定是必要的条件。”
（十）“不明显东西考虑之，流入玄想。”家伦太理智、太静、太实际。其举列子中鸡之故事以明当冷静沉着，其言过去玄想太多，实受吾害，以玄想不适于彼之所学也。
（十一）家伦攻击我之原动力论。
（十二）其文学派别论似可念，互相批评、互相攻击是多余的，要有周春塘式的在内。我的标准只是一部分而已。
引号内为家伦之言。
三、不看孙请的《秋月茶室》。我这种狷介子维盛赞之。
7 月 24 日星期四
一、见报广告有陶立简、王今才在美俄勒冈结婚启事，乃知我的一个“学生”结婚了。据说王今才先生是位韩侨，要寄钱养家。
二、给胡家三位小朋友写信，要经常轮流按名单给朋友们写信。
三、实行与朋友一边谈天一边工作法，上下午皆成功。整理、剪贴、画线、糊书、共同研究。总之，不以清谈而浪费光阴。
7 月 25 日星期五
一、林彬先生昨天早晨死了（敖按：我在台大第一年，念的是法律系司法组，林佛性先生教我“刑法总则”，他常常称道我知识渊博，因为我常常在课堂上挑他的小错）。
二、静波（敖按：史静波，现留学加拿大）考取政治研究所。
三、郑秀陶，商三，鄂城人，有一兄在台，协编《大众科学》，北商夜校毕业。
四、e.e.cummings 和他的怪诗。
7 月 26 日星期六
一、与咪咪小谈，查 ThomasA.Edison（Chambers 著有 ThomasAlvaEdison）言出处。有人写信给咪咪告密，说我在宿舍中骂她，真可发噱。
二、稿费一百四十元到。
三、今日起戒“玩玩式的抽烟”。
四、以后以好朋友视咪咪。
五、天一黑即得穿袜，蚊子太多也。
六、的确要迫切读的书太多，太忙了，哪有闲工夫去——
（一）恋爱。
（二）应酬。
（三）自律。
愈来愈觉得（从深刻的经验教训中觉得）面面光是不可能的，一定要砍断许多[如（一）（二）（三）]才能成全专一时力之功。
七、吃牛肉饺于清真馆，夜又吃蛋二，真舒服，营养第一。
7 月 27 日星期日
一、晨与松燃谈：“社会工作怕偏激”。
二、午后请松燃、二三爷同看《神经舰长》（AllatSea）（敖按：二爷是庄因、三爷是庄喆）。
7 月 28 日星期一
一、早晨在外文系图书室中看书两小时，感想甚多，真的，中国的老东西真可以不搞了，即使同样有趣、同样花精力，那么为什么不搞西方的呢？介绍些西方的呢？看看 D.H.Lawrence 等的丰富的信札，可见西方的趣味比东方多多了。此为大决定——放弃东方的、中国的。以后零星时间即钻入。
二、中午夏德仪言我穿长袍甚好。
三、与静波、小钊谈一下午。
四、我的确不该同这些如沈一般的小人有任何交往！不要太不知人！
五、中午与广诚在三路车站见陈学昭，广诚态度似太弱，太流入消极抵制。
六、僻极重要，甚至不要看所谓名著——既同花时力，何如看僻书？勿震于名著也！
7 月 29 日星期二
一、“张忠娟金榜高中，吾人闻之忻然，故驰书以为贺。
1958 年 7 月 29 日，李敖。”
二、贵生为我介绍张依仁，一中老同学，森林系一年级。住第七。
三、8 月 1 日后，一切以取舍标准衡之。吾决定集中一切时力以从事这一年，如恋爱等交际等，一切都滚蛋。
四、狂下象棋至清晨 4 时。
7 月 30 日星期三
一、管国英言我穿长袍之“帅”。
二、第一盘我没赢，第二盘他没输，第三盘我想平他不和。
三、夜与松燃、庄因、启庆同看《气壮山河》，此片奇佳。翁言游击队队长之性格似我，此人意志之强为人所不及，然亦刚愎自用，吾言此性格有此利必有此弊。
四、一定要控制预算，尤其不和有心机的小派人物往还。
7 月 31 日星期四
一、与吴相湘小谈。
二、张忠娟信，说我：“你好像永远有取用不竭的使人惊异的能力。”庄因亦曾言我是一个“屡作惊人之举的人”。
三、昨日小摩言我在电影院发脾气行为之不当，吾知勉矣，当时认错。
四、Friedrich 大帝骂 Mendelssohn 为驴，麦卡锡骂杜鲁门是母狗的儿子。西方人在表现脾气与真性情上，不像中国人那般伪善——骂人有什么不好？
五、知道不可再道破——小摩劝我。
1958 年 8 月
8 月 1 日星期五
中午接到 Y 的挂号信。
8 月 2 日星期六
一、安健民先生，农学院。
二、与松燃夜谈。B.James 故将秘书长一职让与反对党。又见到恂。
三、碰到林在川，七年没见了。
8 月 3 日星期日
一、胃痛，买 SrrongStomachic 一瓶六元。
二、夜访老马，留条祝之。又见到恂。
三、独散步于雨中，在新兴坐至 9 时，静思明后计划。
四、始采零读小说惜时法，今日起读《冰岛渔夫》。夜即读完。
8 月 4 日星期一
一、与景在福利社，我是坦然极了。
二、读《新闻圈里四十年》。
三、夜胃痛，大散步。
8 月 5 日星期二
一、看《基度山恩仇记》。
二、晨少杰言我往事，说我“满腹经纶”。
8 月 6 日星期三
一、夜与述古长谈，并访广诚。
二、“讨”个老婆，“说”个媳妇。
三、江川涛先生，四川人，做过军人，现为台大邮局职员。
8 月 7 日星期四
一、陪老马口试后，在女生宿舍后门看到穿日本鞋的恂。
二、下午去碧潭，叶潜德之言很好玩。最后下车，没理 Rosa，今日之游很愉快，可惜泳都不会了。
8 月 8 日星期五
一、去中文系书库如入慰藉之宫。
二、寄去第二批卖的书至中央研究院。
三、染夏布衫三十五元。
四、傍晚打电话给陈淑平。
8 月 9 日星期六
一、10 时-11 时三刻在陈淑平家谈天，一进门其母即谓“完全是胡适派头”，真的，我真该在风度上面再下功夫，做到时时皆如此就好了。借来 GoodReading，此书甚好。
二、对任何女孩子皆坦然如右军，不存得失，满不在乎，显出最有担当的风度。
8 月 10 日星期日
一、最好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
二、注意书评。
三、夜与松燃看《北欧谍网》（TheSafecracker）。
四、决戒象棋，我心胸太小了，太不轻松了！一下棋不赢就不高兴，贏了就张狂。
8 月 11 日星期一
编成惯用之一组僻词，如“尾闾”等。
8 月 12 日星期二
一、考据 IsidoreofSeville 之言。
二、夜陪老马看电影《百战汪狮》（TheYoungLion）。
三、邓崇楷，湖南人，哲学系刚毕业。
四、今年研究生取四名：吴、陈、桑、郝。
五、她是孙珏。
8 月 13 日星期三
一、晨与吴相湘聚谈，为刘教官借书……决定写近代妇女一论文题。
二、夜访新汉。
8 月 14 日星期四
一、在马家午饭，毓生、新汉、天中、麟生、陈？吃的是水饺。
二、午后与新汉合请宏祥看《孽海长恨》（TheNorthFrederick）后，同赴夜巴黎谈天，夜独在清真馆吃蒸饺，后又与宏祥谈，在大新，10 时后始归。
常将不尽还天地，
别有无穷待古今。
三、吃酸梅汤口占：
人世多兴废，
离合本当然，
今朝南下日，
一诗了孽缘。
8 月 15 日星期五
一、见“侠”后我改写了：
人世多兴废，
离合本当然，
今朝南下日，
为汝了孽缘。
二、“二十克”，十一时半打电话，真好玩。
8 月 16 日星期六
一、读完《异乡人》（The Stranger）。
二、廖翰飞的棋术颇不恶。
三、夜与松燃、祝公看《铁马金戈》，斗火车甚好玩。
8 月 17 日星期日
一、写成给老马八页信，却未发。
二、夜与松燃回请祝公，看的是《玉楼春劫》。
8 月 18 日星期一
一、我慢慢做到对无耻之徒的不理。
二、请新汉看《少爷兵》。
三、无意义电影（无札记价值的）不可看。
四、夜去四姐处。
8 月 19 日星期二
一、与徐高阮午饭,并谈一下午。
（一）SenceofBalance。
（二）会有一个什么样积极的意义呢？
8 月 20 日星期三
一、彦增来信：“今后我想按你所说的——干点正经事，不再乱跑了。”“你对我的点化有很大的作用，今后我将行我的‘卖车态度’，我希望阁下亦试行之。”
二、夜邀马先醒来谈。
三、不速之客沈超安，土木二，十三宿舍 303 室。
8 月 21 日星期四
一、中午与作成小谈，作成言：“金钱、女人、友谊——人生观。”
二、英善朋友叶安基，与他同班。
三、夜与士辅等请祝公吃冰。
8 月 22 日星期五
一、请家哲、李仁吃冰，为了“倩”。
二、注册组前的李建湖，很漂亮。
三、夜广诚来谈。
8 月 23 日星期六
一、对考试的新看法。
二、午后刻印。夜去福利社写信。
三、当研究中国近百年之排外思潮。后当扩大为中国（历代之）排外思想。
8 月 24 日星期日
一、给马信：“昨晚孙英善跳舞归来，言 Y 在舞场之事，甚堪笑也，吾近来对不能识货之女人一概不理，懒得再与之周旋。横眉、冷笑与沉默，为吾三大法宝，‘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我的高兴一如往昔，这种‘何所悲’的态度，你以为如何？”
二、读《晨愁》。
三、下午与新汉看《牧场风云》（TheSheepman）。
8 月 25 日星期一
一、下午访庄喆，看凤翰病。
二、午前碰到 T 后，独游水源地，“坚强得可怕”。
8 月 26 日星期二
一、晨在医务室。
二、夜看《啼笑泪痕》（TheJokerisWild）。
8 月 27 日星期三
一、给马写长信论爱情，程咬金式。
二、夜看《万里追踪》。
8 月 28 日星期四
夜与景谈：
（一）老拿现在同过去比，就会痛苦。
（二）没有尝试过，你没有理由不喜欢。
（三）只给女人以影子。
（四）东方朔心胸是永不忧愁的。
（五）泪不轻垂，多久以来感情麻木了。
（六）嫁功而不嫁祸。
（七）结婚以后就不是朋友。
（八）不太想过去，也不太想将来，活在今朝。
（九）有俗行而无俗思想。
（十）人生化而非职业化——伟大的演员。
（十一）太狷者皆不易与人相处，皆不快乐。
（十二）思想偏激，行为却否，如拉斯基、如斯宾诺沙。
（十三）这个社会不允许自由恋爱，却允许挂绿灯。
（十四）名誉坏时，使它更坏，那你名誉就好了。
（十五）男女之间就怕拖，一拖，即使有点感情也完蛋了。
8 月 29 日星期五
下午与新汉看《糊涂大英雄》。
8 月 30 日星期六
一、下午在王家表演无言法甚好。
二、大转变！
三、英善请看《赤地恋》。
8 月 31 日星期日
一、上午游指南宫，午后去政大。
二、杨锦铨一学期至少在班上提我十次，人每欲识吾，追出看长袍客。张立诚对我之夸奖（派头、学识）。
三、夜去新汉处。
（一）哪个（没有一个）女人配嘛？
（二）独身之必要之研究。做一本关于独身的论著。
（三）过得景气才算数。
（四）一个性热情冷的独身者。
（五）看不起她，也要脱离她。
（六）知音苟不存，老子不爱人。
（七）咏史：
樊哙囚时思项羽，
亡秦复楚志难除。
身已随剑化龙去，
心犹乘风作雨来。
（八）没有一个不丢脸的，我该看透了。
（九）没有则可，自怜则不可，自怜是不会快乐的，且非强者。
1958 年 9 月
9 月 1 日星期一
一、改作昨日二诗：
燕鹊安能识鸿鹄？
与虎谋皮终子虚！
人莫我知归去耳，
十字街头筑隐居。
大风起兮眉飞扬，
老子本是狂中狂，
单将反眼睥鼠子，
独留傲骨坦东床。
二、夜在静心幼稚园与老太吃西餐，祝王兆民夫人寿也。
9 月 2 日星期二
一、购唱片，二去善导寺。
二、送老太太。
三、写十五页信给宏祥，言吾誓不复为求人式之爱情。
四、夜洗澡时翰飞言我风度之好。“风度”与脾气、愠色等总是相砸的。
9 月 3 日星期三
当戒三盘以上的象棋。
9 月 4 日星期四
一、午后与新汉观《桂河大桥》，未成。
二、夜独看《惹祸女郎》。
三、唐纪元，园艺系。
四、我桌上纸条上写：
归去湖滨识真我，
我是人间倦游人。
翁见之乃留言：
人间有湖滨，
湖滨亦人间。
“胡适”？倦游人！
五、上午普通教室及参考室门口 T 之眼光。但吾已不复此中人矣。
9 月 5 日星期五
看《魔鬼的门徒》。
9 月 6 日星期六
一、下午独看《桂河大桥》，买票时看《泰绮思》（Thais）约三分之一册。
二、夜与东瀛大谈。甜头、苦味、避雷针之喻。
9 月 7 日星期日
一、与马信：“不论在任何情形下，我永远赞成幽默和穷开心，莞尔一笑，庸何伤乎？”
二、英善来信，述友谊。
9 月 8 日星期一
夜赴新汉家，甚喜其猫，吾述吾之所择业当在反叛社会间。
9 月 9 日星期二
一、与新汉看《沙漠与地狱》（TheDesertHell），甚劣。
二、夜周弘来，与谈甚欢，在校园散步，请饮冰于新兴。
三、韩卓民言我之会说话，对女人有办法。
四、蔡东瀛留言而去：
老李：
我回台中了。来不及向您告别，但愿过几天在台中见。谢谢您前夜帮我上了一堂很宝贵的“人生处世哲学”。
弟东瀛留 9 月 9 日
9 月 10 日星期三
一、想写《吾恨录》。
二、看到庄喆与马浩，答应请他们观影。
三、帮师大雷永泰办交涉，找杜元载理论，费一下午及晚上之力。为教育者官僚气实不可恕，杜元载实在不配办教育！
四、夜访广诚于女师，为人师矣，其居颇凄凉寂寞。识其友阙正明。
五、午后与智燊、作成大谈，决定做广交计划。
9 月 11 日星期四
一、与马论恨。
二、曾庆昌，侨生。
三、外国传教士艾克生在车中朝我大喊 MorningMr.Professor!MorningSirMorning!
四、他们告我一外号为“文化疯狗”。
五、丕隆、家哲介绍经一之于超尘，嫩江人。
六、夜周弘送来张竞生《十年情场》，立读竟之。
9 月 12 日星期五
一、下午新汉来。
二、李建湖真漂亮。上午 10 时见到。
三、傍晚与雷永泰谈，其言我在台中声名，甚有趣。
四、师大主任秘书言我代雷永泰所作呈文甚好。
五、外三陈锦芳，工画。景今下午介绍。本省人。
六、夜接英善。
9 月 13 日星期六
一、二爷笑责吾给彦增之漫画送行信。
二、读 6 月 9 日日记，忽想在台大创一“哈哈会”。
三、（一）主管：你来得晚却又走得早。
女职员：你总不能说我事事落后了吧！
（二）牧师：请问到教堂的路怎么走？
小孩：你是干什么的？
牧师：我是本地新来的牧师，带你们去天堂。
小孩：你到教堂的路都不能引导我们，还要妄想领我们去天堂吗？
四、第一节下课，有化工三之港侨袁福恒者，语我席荫生之弟以胃出血而故，且言知我因穷抛售藏书事，真妙也。
五、给席信：
荫生：
早上自袁福恒先生处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回来特写此信，希望你不要太难过，人世的祸福都是不可逆料的，我们虽不是“忘情”的圣者，但是相当的达观也是必要的。
李敖四十七年 9 月 13 日
此信嗟跑，竟未誊出，致未能寄去。（1958 年 9 月 28 日）
六、度量大是心胸大的一种施之于人的表现。永远的大度量而无悻悻小丈夫的表情，这是何等修养！（不论别人怎么对你不起。）
七、与季光正（湖北荆门）、尤龙泉、许？等大谈，彼等深佩服。
八、洪显祖，化工三。
九、夜看《渔娘恋》。
9 月 14 日星期日
一、午后收到卖书款三九〇元。
二、请翁、庄吃包子、冰。
三、夜在第一宿舍欢送祝教官的场面，我演说，甚能幽默，颇受欢迎，吾甚能于谈笑之间道出同学要求，而迫使新来教官不得不买账也！
9 月 15 日星期一
一、看凤翰病后归，再与启庆同赴车站搭 12 点 20 分车返台中，3 点 20 到，即赴世民处，6 时归。
二、老太太甚要强，三姐亦然。
三、夜访华民，甚喜其室，劝慰久之，11 时始归。
9 月 16 日星期二
一、晨赴农学院见善培，午前赴东海访华俊，下午请华俊、武军（敖按：武军是徐复观的大儿子）看《啼笑姻缘》。
二、傍晚与华民在双美堂大谈为人、忘我、识我等主题。
三、丁家鸾，二中，安徽，华俊同室。王景川，屏中，山东，华俊“教练”。
9 月 17 日星期三
一、夜看《铁血军团》（Darby'sRangers）。
二、晨在成功戏院前，一老太太目吾久之，又追来问：“先生，你是不是我们教堂里的神父？”
三、与世民小谈，请华民吃冰。
9 月 18 日星期四
一、晨访小蔡于农学院，看牛羊猪。
二、下午看《彩凤伴金龙》。
三、又看《桃花运》。
9 月 19 日星期五
一、晨善培来谈，午后世民来，下午与善培看《万里追踪》，再看一遍。
二、企鹅可半小时以上不呼吸，翅膀游泳，丢石头求爱。
9 月 20 日星期六
一、给胡适一信，四页，十六元寄出。
二、独看《地狱捷径》。扼猫死时表情甚好。
三、辍学推煤车那孩子甚令我不愉。
四、独在圣林小坐。
五、我是“后事如何”论者、“完了怎样”论者。每到一事表面底定后，我却常常反问：“后来怎么了呢？”
六、思成一文论幽默。
9 月 21 日星期日
一、晨赴立程家，张老太太（敖按：张莘夫夫人）及一男士一女太太，皆盛言吾有北平大学生派头。
二、下午华俊来小谈。
三、老马寄来一帧，甚胖。
9 月 22 日星期一
一、上午赴一中。
二、午后看《蛙人敢死队》（LunderwaterWarrior）。
三、夜请世民、善培、华俊吃盒子，善培送石章。
与世民谈，世民言：
（一）她们绝不能知我，吾当禁足此途矣。
（二）形形色色的朋友皆广交甚好。
（三）他要多写信了。
9 月 23 日星期二
一、晨 8 点 08 分飞快车返北，世民、善培送行，英善北接。午与新汉便饭于寿尔康，后同赴医院看刘凤翰病，合送保力达一瓶。
二、下午注册，生活管理组一职员猜我学文史，主任说我派头，此军人甚和气。
三、认识赖玉森，医一（敖按：玉森下巴有黑痣，上有长毛，我们给他起绰号叫“赖贼毛”）。
四、夜访周弘，同赴李玄伯处，又碰到史静波、李炎，再碰到庄因等，与周弘食于小蓬莱，吃冰于新兴。
9 月 24 日星期三
一、晨补注册，选二十一学分，系老板核为十九。
二、作成言周光中训练的笑，笑可训练。
三、结识罗通北。
四、下午在二爷处小坐。结识马煌村、李裕光。
五、夜请大中、松燃看《天崩地裂》并吃冰。敖按：写这条日记后八年，我有几段写大中和我交情的文字，附在后面：大中是孟大中，当时在台大物理系念书。物理系中有全世界最落伍的系主任戴运轨和一些混教授，常常压迫大中，说他是坏学生。可是大中仍独行其是，埋头研究他的现代物理。后来吴大猷到台湾来，毕竟慧眼识英雄，称道孟大中乃是台大物理系中第一流的好学生，全系为之大惊！
大中为人沉默寡言，对他看不起的人，他绝不废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独自研究天文学。我把我初一时在北平买的一本陈遵妫著《恒星图表》送给他，他大为惊异，他万万没想到：在一个学历史的学生手中，竟有这么一本他最需要的参考书！
大中素以不恋爱、不喜女色著称。他看我太“好色”，一再拉我成一个会。我们开玩笑地商量一阵，决定瞎编一个英文会名，叫做 Anti-Woman 会，中译“俺踢会”或“反女人会”。大中做“董事长”，我做“会长”。我们有联语如下：
Anti-Woman
手刃雌老虎
枪杀母大虫
1957 年 7 月 6 号早上，我曾写诗奉“董事长”，原诗如下：
大中：诗来了：
不肯低头眉黛间，
耻于凑数黑名单，
Anti-Woman 同好会，
只有两人没有三。
会长近来不知愁，
每提女人就摇头，
爱情可致犹回首，
何况爱情不可求！
兴致每来手就痒，
今做诗呈董事长，
“洗脑”哲学应扩大，
快拉袁纯入本“党”（袁纯在教学系，也以不好色出名）。
我像天空一只鸟，
独上独下独自跑，
会章一条都没犯，
想你知道一定高兴不得了！
敖四十六年 7 月 6 日晨
1959 年我们一起毕业，大中旋赴印度转西德。他给我几封信，我这个懒鬼一封都没回。今年 3 月 29 号，我在台北《中央日报》上，忽然看到这么一张广告：
庆贺
欣闻姻亲孟昭常先生令郎孟大中君本年 3 月在西德法兰克福大学荣获物理学博士兹订今（29）日在西德法兰克福城与朗海玛（MissHelmaLang）小姐结婚孟府双喜贵临姻亲欢欣特申贺忱敬告
诸亲友
徐肇垄、张昌华、张士俊、宋祖芳、刘翰章、房久福同贺
我不禁惊喜交集！喜的是大中终于在知识上和感情上都找到识货的；惊的是毕竟日久见人心，大中居然身兼“董事长”，仍不自检束，终被洋婆子席卷以去，套上婚姻戒指，未免太对不起“会长”李敖之先生！
本会长为执行本会章程，决定大义灭友，特此郑重昭告中外——“即日起，解除孟大中君董事长职务，并开除其会籍，褫夺会权终身！以彰法治，以儆色迷！”
1966 年 9 月 27 号
9 月 25 日星期四
一、白天整理，夜看凤翰病，明将开刀。
二、好勇斗狠而又富正义感的郝伟，今天竟跟三轮车夫几乎打起来。
9 月 26 日星期五
一、中文三，高宽然，成功毕业，有会开锁本领。
二、注完册。
三、10-11 与姚老谈论文事，其言胡适对我印象。
四、上第一堂《中国史学专题研究》。
五、新生视我甚不习惯。
六、对 Rosa、Y 等吾侧头如不见耳。
七、刘凤翰真没用，竟不敢开刀，结果从手术室被推出来！
八、广诚请夜饭于湖南店。
九、见张忠琳之感想，多变乃真谛。
十、夜凤翰介绍黑龙江人，政大研四，杜奎英。
十一、成大岵（音户）台中二中毕业，刘凤翰同室。
9 月 27 日星期六
一、流血死去有时竟不可得。禹之谟为革命死，欲流血而死，竟不可得，清吏绞杀之。
二、傍晚赴王家过中秋节，二婶二姐等言我北人南相、漂亮，送一铜币给二姐。
三、夜给大中送去月饼两块，并去月下、冰店小谈，吾甚喜大中之消极论。自己求药，同时希望别人也乐。
9 月 28 日星期日
一、看丕隆，想到善与人处的扩大。
二、思成一续“三十三‘不亦快哉’”。
三、夜独自散步。
9 月 29 日星期一
一、黄祝贵说我穿长袍“了不起”，我答以因为中国只有此物可取。
二、宿舍教官李新中校言我学者派头。
三、晨与方豪寒暄。
四、夜与郝伟、庄因谈。
五、一侨生竟误称我为“老师”。
9 月 30 日星期二
一、“凝”说我“博学多才”。
二、一下午在福利社。
三、夜与庄因赴景家。
1958 年 10 月
10 月 1 日星期三
一、夜与鼓应赴中央图书馆。
二、与周弘谈至 12 时。
10 月 2 日星期四
一、晨起代昌平治一印。
二、再度见 Logic 课上的小女人，她冷而静，有一种幽邃的美。
三、夜陪周弘访张霭蓥，后与周弘谈天，12 时后始归。就这样轻松得若无其人其事最好。
四、张霭蓥所谓的张、罗二女士互相影响，甚可念也！
10 月 3 日星期五
一、昨头痛一夜。
二、始听西洋文学史纲，郝继隆口才表情极好，可多学之。
三、下午访凤翰，今日出院，夜凤翰请英惠与我于如意村。
四、四姐言我在台大医院之出名。昨日张霭蓥亦言我之大名气。
五、每日交二友或一友。
六、夜在省立台北图书馆访到《新语林》，甚喜，在馆中小读，颇舒适。
七、今日起决定只在上午赴校的计划。
10 月 4 日星期六
一、郑骞言我穿袍子事。
二、“苏菲亚”很美。
三、第三节上课前在文学院侧后门碰到 Y。夜与英善逛街，在大世界又见到。
四、坐太师椅之态，吾甚厌之。
五、瘴——疟疾，疠——皮肤病。
六、增补新知，确实旧知。
七、午与庄喆言我真想做一个玩世不恭、嘻嘻哈哈的乐天派。
八、我近日太乏勇敢的梦想，此殊不可，不可只是今天，要想想明天。
九、金圣叹临死语其子：花生米加豆腐干吃有火腿味。这是何等为人的境界！
十、跟小气派之女人，少打招呼为妙。
十一、我的一日生活原则（10 月 17 日夜改订）：
6 时 30 分：起床。
6 时 30 分-8 时：整理、早饭、看报。
8 时-12 时：在学校 ① 上课，② 交友，③ 尽量利用零星时间去钻入图书馆中。
12 时-3 时：① 午饭，② 小休息（不可睡），③ 写信，④ 大便，⑤ 整理，⑥ 杂读，⑦ 洗衣，⑧ 剪报。
3 时-6 时：
6 时-10 时：在参考室。
10 时 30 分：① 整理，② 入睡。
（一）睡眠不可多于八小时。
（二）电影每周最多一次，选有札记价值者最好。
（三）星期日及例假日为自由日，玩亦好，过平日生活也好，视当时情形而定。最主要的是得到友朋之乐与山水之乐，试选一两样吧：
造访谈天、听讲演、雕像、照相、洗澡、唱歌、剪贴、洗衣、与朋友坐咖啡馆、图片、画线于纸、电影、逛街、写信、市内图书馆、下棋、木工、远近旅行、弹球、钉书整理书、找教会开心、跳绳、木刻、访教授、喝茶、刻印、缝衣服、音乐、绘画、下馆子、书法、吃零食、球类
（四）“非念书的事”尽量排给星期日及例假日。
（五）每逢五、十 Masturbation。
（六）同乐之朋友可先按名单预选好，写信约好。
10 月 5 日星期日
一、赴森栅，访尔琳、静波皆未遇。
二、夜周弘来谈，读旧日记甚好玩。
二、爱书及床。
10 月 6 日星期一
一、午后周弘来，同赴学校。Rosa 美丽而安静，Y 穿粉红上衣，吾支颐不望之，周弘言其望我数次。L 比以前丑多了，状甚不愉。史学史老李向吾致意“我知道李敖是选了”，吾笑颔之。
二、夜访老李并小谈，其言民十二在松坡图书馆识胡适事颇好玩。吾今日退去《中国史学史专题研究》。
10 月 7 日星期二
一、第三节课与咪咪小谈，咪咪有风度而识大体。
二、Logic 时我进门，同学几以我为教授，竟哄堂。
三、周弘的 MissUnknown 与 Stranger，甚具巧思。
四、夜与耀祖等去中央图书馆，吾归来完成《谭嗣同与两昆仑》，并请先醒吃牛肉汤。
10 月 8 日星期三
一、庄因介绍袁照真于注册组门口。
二、下午听吴相湘讲《辛亥革命的回顾》。
三、吾之小说当采新写法，吾久有此念，9 月 3 日旧报中有介绍法国的反小说派者，此文实得吾心。
四、麻绳一条送郑秀陶，赴第四宿舍。
五、夜与周弘看《大地怒吼》，先去周弘家，周弘已为准备茶糖牛肉干等。
10 月 9 日星期四
一、与老马一片小申“不辩白、不理会”之意，“耻与鱼鳖计”，吾今不理 T，职是故也。
二、中午与新汉慨言非其类者不足以深交。新汉又欲借钱与我，我拒之。
三、选罗思琳为总干事，吾又为祸首矣。
四、吾日后当用“不见”法对 L，少见她可也。
五、今日始补修体育。
六、郑骞呼我名，要跟我换袍子穿。
七、夜与庄因等同看《歼虎屠龙》。吾于强奸等之看法似较常人为敏感。
10 月 10 日星期五
一、“白日梦”与“神游”。并可以书写、绘画、图片（不论自做的与他人的）加深或加助于幻想的力量。故图画书不可缺也。
二、这是谁说的？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可能影响一生，可是一个男人之于一个女人，离开后，她不是为他立刻自杀，就是在一个月后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三、周弘说：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你无论给她什么，她都能穿在身上。
四、下午与周弘逛街，夜周弘、述古等来谈。
10 月 11 日星期六
一、午睡又大梦，殊不愉快。今夜决定续写《吾恨录》。
二、马戈归来，夜与庄因赴车站及其家，吃饺子。
10 月 12 日星期日
一、午与新汉、庄因送马戈，见宏武、显昌等。
二、我首次震撼于肉的美，这女孩子是第一个在肉上面使我倾倒的人！
三、夜独散步，后赴大中处，大中为言近代科学之情况，甚有趣。
四、归来，周弘与祝庭生来谈，请他们吃冰于新兴，周弘又请吃香蕉。
10 月 13 日星期一
一、二次见这可爱的肉体。
二、报载：“麦艾乐部长的风度和美国大兵们的作风，是中国记者们印象很深的一面。麦艾乐部长视察一处，一定和那里的大兵们握手谈天，有说有笑。离开之前，一定伸出手来和士兵握别，并且一定说声：‘谢谢你！’大兵们呢，照常吃饭、工作、休息，士兵们会光着胸膊或者翘起‘二郎腿’去和部长招呼，部长先生也不以为忤，而且还乐于让记者照相，听它在电视和报纸上和大众见面。”
三、夜与周弘、述古大谈。
10 月 14 日星期二
一、李教官言我学者风度。其言不轻用其权力甚好。
二、头发黑亮洁净，黑发夹，皮肤白细，睫毛甚弯，很有忠琳的风韵，字秀丽，哲学系一年级这个女孩子，真乖，天蓝布衬衫，蓝眼镜套，黑杆银套钢笔，蓝花裙，长方银表，黑细表带，绿边手帕握在左手中，头发烫着大花，眼镜上紫褐下白，有一小部分头发下垂至眉处，最诱人，眼镜约一百度左右，鼻子长得很好，真聪明的样儿，浅浅的笑起来极有韵味。穿黑光鞋，下午在注册组前知其骑车。
三、在我阴谋下罗思琳当选史学会总干事，她恨恨朝我说我：“绝不饶那个捣我蛋的人！”我笑谓：“欢迎挑战。”
四、夜与周弘、述古计划旅行事。
10 月 15 日星期三
一、夜独在宿舍做白日梦，一个人又演说又唱歌。
二、华民寄来买我书费五〇〇元。
三、与周弘谈至夜深。
10 月 16 日星期四
一、屈原自杀也许有意刺激楚国人心的作用。
二、学电影明星之练习各种表情。
三、西化派赵武灵王胡服之改革，在改裳为裤以利骑射，乃因车队不能山战而骑队可以也。
四、Y 今天穿黑方格连衣裙、粉鞋，在文学院听翻译。
五、小玄今天加穿了一件藏青的薄毛衫，刚才老景拉我听翻译，我说为了小玄不能去听。
六、男人当他抓到鸟儿也不放开假面具，永远是不言的神秘，周弘今晚引申萧伯纳此言，吾当由之生一次大转变。
七、夜周弘、述古来谈：
（一）傲慢的强硬。
（二）打铁趁热论。
（三）野兽派与绅士派。
（四）喇嘛教与初夜权，太多时用手，夫以为荣。
（五）邢慕寰的为人。
10 月 17 日星期五
一、斯巴达之甄选儿童，犹如燕之抛小燕于地也，并非全是失足掉下来者也。
二、今晚起在参考室读书，极安定而有成绩，此后每夜为之。翁老头来访，言其近况，此人正直可爱。
三、又想到 Y 之事，吾绝不自毁吾之“标准”，昨日新汉言吾之目的与俗同而却又不采俗之手段岂不矛盾，其言甚是。祝公今日来信，劝我索性舍己从俗，吾却坚持不拔，立意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苦患必于是，而绝不妥协于不知我者，吾对 Y 如此，对任何人亦皆如此，自明日上翻译课起，吾绝不复有进展之念，有意的“沉默，无语的冷落”，将是我的手段。
四、大儒 Voltaire 说：“如果我们没有一点玩忽的天性，我们的生活便要更加不幸。大部分人所以不会自杀，也就是因为他们对人生能够采取一种玩忽的态度。”
五、自参考室出来，路上与鼓应言快乐的条件除“玩忽”外，“知足”、“满足现状”也是重要条件之一。吾当以目前这种过法为最安适，（一）平静，（二）省钱，（三）学业有较大进境，（四）有淡淡的余味。浅尝即止、种而不收岂不也很好吗？完全是东打西踢、真空放电式岂不很妙？
六、读书的确可带给我极大的快乐，吾当多读书，而以晚面自饷之。
七、夜听英善跳舞归言，想到除了加深我对她们的新看法以外，我还有什么呢？我真觉得她们的浅薄与世俗，我至多只不过是带着“暂与俗人谐”的态度，在不失我的尺度下偶尔一为之而已，本质上在我的思想深处是看不起她们、厌恶她们的，懒得再理她们。她们每一个人都是不能知我的（深如罗、浅如恂，一律如此），今日之我亦不能盼彼之知我，大家只玩玩而已，看看说说轻松点而已。恋爱目的只在轻松，别的都是扯淡。
10 月 18 日星期六
一、始听曾约农的翻译课。
二、徐高阮来信论论文事。
三、下午为庄因作“马上治天下”之计。
四、夜赴参考室。
五、认识陈又亮，为一极可爱的小孩子，聪明，好说，四川人，住北平十年，建中毕业。与又亮、庄因及李教官打桥牌至夜 2 时。
10 月 19 日星期日
一、整日桥牌象棋。
二、夜广诚来、庄喆来、周弘、庭生来，我说由春宫到吾之大理论——先别用成见的眼光来看这些事。又劝周弘采取另一观点另一角度来看来做。
10 月 20 日星期一
一、彦增与英善信，言我为“情绪之温床”。
二、古人见人戴帽，今则脱帽乃为有礼，子路死于卫，汉武不免冠见汲黯，周亚夫免冠谢罪。此皆帽与人之历史也。
三、安得上方剑可作先斩后奏之用？
四、夜与庄因在新兴及校园小谈，吸烟颇多。
五、归来与对面小店的小狗同玩良久，真是可爱的小东西。
六、续成 13 日之诗：
三月换一把，
爱情如牙刷（或作“女人如牙刷”），
但寻风头草，
不觅解语花。
七、坐在图书馆的一角，我远望窗外，忽然想到女孩子“可厌”的那一面，过去我多从她们那“可爱”的一面着眼看她们，总想到跟她们在一起的快乐，我刚才想，我何不从“可厌”的那一面做着眼点去看她们呢？她们的小气、浅薄、虚伪、虚荣、臭架子、短视、装模作样、爱利用人、真浊不分的污秽、自私、不尊重人。……一些数不清的、坏的、可耻的字眼，她们都多少具有着，除非你真的站起来，她会带着虚荣的心情追求你，在你草泽的时代，她们是绝不会欣赏你的。
我仔细思考过我李敖该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儿”，这是何等亮节与高风！一次又一次的，形形色色的遭遇，已使我清楚的看到跟她们生干系是一个什么下场，除了使我失掉自己而蒙屈辱外，还有什么呢？
八、孙英善讲张某厚颜之事，闻之深叹，以我之脾气，岂能与女人为伍耶？益坚吾绝去女人之念。——谁配识老子！
九、用黑板读书法甚好。
10 月 21 日星期二
一、试改译《苏俄在中国》序文半段。
二、又想到 6 月 22 日所提出的“不合作的坚决”，这是我为人的大标准之一，而为近日最着力所在者，最近在这点上颇心安而不矛盾，甚可喜也。
三、如是过得甚好，岂不也是很好吗？既能过下去，何必惹麻烦？功不抵患也，吾知其不可为也。
四、五加五月三乘七日两诗：
冲决人间烦恼网，
如今我是乐天派，
人不我知我不愁，
你说奇怪不奇怪？
当年学贯五车书，
睥睨俗子笑凡夫，
如今已是穷途客，
不效阮籍不恸（大）哭。
10 月 22 日星期三
又大睡一下午，今起戒之。
10 月 23 日星期四
一、逻辑课上
驳老景：
任侠可致血滴子，
使酒方成丹邱生，
汉子成圣在修炼，
成佛安可不读经？
驳老马：
千层浪里出好汉，
酒色财气造英雄，
百尺楼头劈小阁，
伸出脑袋治新经。
奉二老：
众生失足在沟壑，
我辈岂可泣路穷？
寄语南北二老友，
“出山要比在山清”！
二、下午与萧启庆、袁天中在一起，二人皆赞吾之玩世不恭的乐天派，吾今起当一心一意走是路矣！
10 月 24 日星期五
一、晨起看法律书，拟改论文题目。
二、午后赴法学院听林语堂讲《红楼梦的考证》，其玩世状，笑嘻嘻的甚可法。楼上的 Y，归来颇令我怀念。
三、名人崇拜的无聊！
四、熄灯劝架，极允要效法我，又亮和之，吾岂和事老也哉？
10 月 25 日星期六
一、光复节放假，黄国茂言昨晚在车上闻二女生谈及我，说我像徐志摩，昨日英善之元莲亦言她们说我有北京大学的学生风度。
二、下午与周弘同看《碧海青天夜夜心》，跳伞之大腿甚诱人。
三、立志做一个不紧张也不严肃的人，不牵强也不勉强。
四、二爷言张幼珍之言我似徐志摩。
10 月 26 日星期日
一、天突冷，上午与周弘、又亮在校园小游，新兴喝红豆汤。下午又同赴街，陪周渝配眼镜，周渝极聪慧可爱，好美术，言又亮是娃娃相，后周渝坐车先归，吾二人同赴中兴大桥参观。傍晚又棋战，周弘、庭生来玩。
二、李教官讲曾国藩“打尽天下无敌手”之故事。吾下棋打趣状甚为庭生所喜。
10 月 27 日星期一
一、练舞初跳之丑状，吾甚厌这些女儿们！
二、景言丛掖滋言吾像胡适。
三、我喜欢那种“出门老死他乡去”的决绝与硬悍到底的精神，就假设她们全知道我的那些“念之悔厌”的事吧，又怎样呢？反正我是再也不走回头路再也不走回头路”，可说是李敖的强横固执那一面。
四、决定编写《李敖笑话集》，记真的与虚构的笑话。凡遇一可笑之事，即入吾集，自今起为之。漫画图片亦同此。
五、夜又输棋，前后输香蕉十三斤。
10 月 28 日星期二
一、徐教官的性格很好玩。
二、“以苦求感化等手段得来的爱情与婚姻，和强迫得来的一样，都是可耻的。”
三、“……林（语堂）状殊滑稽，玩世不恭之态，溢于言表，笑嘻嘻地，颇为可爱。”“我近日颇露此态，一天嘻皮笑脸地，见人都爱开玩笑，独乐人乐不亦乐乎？吾以是很可能成一滑稽派终吾身也。”此信给宏祥，吾将摇身一变而为一幽默大师、滑稽之雄矣。
四、午华民来，陪其访谢莹莹，4 时 50 分与广诚赴东站送之，夜与广诚吃饭。广诚教书时吾一走过，女学生齐侧首。
五、夜筹备河北同学会事于第九宿舍。
六、今日凤翰、天中皆言香港《大学时代》中“湮”君一文骂我之事，夜得见之。
10 月 29 日星期三
一、又亮言我拿伞之派头与傲慢。
二、下午始洗热水浴，甚畅。
三、修鞋共花四十四元。
四、夜看 HelenofTory 于伯达书院，走前侧目者良多。
10 月 30 日星期四
一、神父向我招呼。
二、启庆（见吾与彦增图画信）盛言我之玩世状。
三、Rosa 状有玩世态。
四、现在是十一点半，吾决定来一个恶作剧，我坐在临十六的左边第四排的最左边，小玄坐在第三排左起的第二位子上（一排约可坐五个人），我预备把两本书及八张讲义一古脑儿推下去，吓她一记，可能乘机跟她说话最好。
书于差七分 12 点下落，她先侧头，继为我拾起“词选”与八张讲义。我说：“谢谢……”她又再屈身至椅下，为我拾起《中国语音史》，见书上蛛网泥尘，她一笑，我也笑以“谢谢”报之。诡计成功，心中颇自憙。
五、周弘中午笑谓：“台大之最骚者无过 C 曼，台大之最臭者无过李敖。”
六、中东最现代大学中，为男女分隔，教室专有女生包厢。
七、与祝泰信：“我现在已变为一玩世派——从你劝告做一玩世不恭的人，哈哈……笑口常开，放荡不羁。”
聪明返糊涂，
惜米不偷鸡，
女人 anti 掉，
整日笑嘻嘻。
八、又有油诗：
三加六是九，
九减二是七，
算术真不坏，
念之笑嘻嘻。
九减三是六，
六加二是八，
七八共十五，
算对笑哈哈。
九、夜赴景处：
（一）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
（二）扯淡集。
（三）从中庸里找极端。
（四）何苦来？何乐而不为？
（五）北洋时代萧老英雄事，他总喜欢用吵架解决问题。
（六）搜集歇后语入扯淡集。或成歇后语辞典。读语。
（七）屁眼吃人参（候补）。
（八）骑毛驴看歌谱（走着瞧）。
（九）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十）练习把笑话一串串说出。
（十一）Johnson 为当时一代之文霸。
（十二）五字棋。如是走一字可有二出路。
（十三）新汉仍陷于旧境，如昔日之我之不能自拔。
10 月 31 日星期五
一、情形不对，插入故事以提神，此教书之法也。
二、现身说法最动人。
1958 年 11 月
11 月 1 日星期六
一、告诉他不得了，不告诉了不得。
二、史大哥言我之 popular。
三、午前与大中在福利社饮咖啡并言“成固欣然，败亦可喜”之意，为一大收获，脱口出之，可喜也。
四、昨与谢显堂、吴宏哲大吹牛，谢吴约我参观彼等主办之舞会，谓我去则满堂生风。吾过 8 时抵洪外科医院，显堂为我介绍药学系之洪贵美等。
赖泽舜：一中，土木四，住员林。
洪辉雄：数转化二年级，贵美弟。
黄仲林：商学，建中毕业，一年级代表。
江昆生：农四。
陈维藩：再度相识，一中老朋友，医六。
与辉雄言 Wheremyheartlies,letmybrainliesalso.之意，吾对跳舞，实无兴趣，唯跳之佳者，吾尚喜旁观。吾不送 T，英善甚赞吾之不吃这一套。
五、“跑单帮与压马路”。“学如泥水行舟不进则推”。
六、金圣叹之：
母爱儿娇五十岁尚在怀抱，
子承父业三寸地岂肯荒芜。
盖讽子接后母之乱伦也！
七、金圣叹头落地连喊“好快刀”，此游戏人间之极致也。
八、彦增去年为本室所题春联：
密斯小姐多多有，
补考重修样样无。
11 月 2 日星期日
一、中午小弟陈又亮介绍俞尔稔，晚告我俞言我“在老练的客套中，闪着一种藐人的光芒，不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坏蛋，就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才子”。小弟言吾二者兼有之。
二、谢仁财。周毅。周芷。
三、詹春盂，土木四，高考及格，为上届代联会副主席。
11 月 3 日星期一
一、孙言辩论成功得力于我之提供材料。
二、很想谭洁力。
三、高信郑言我“一晃一晃的气派之大无以复加”，卢正士言我之“潇洒”。逛法学院旧教室后，同沈赴台湾疗养院看冯大勇病。
四、小弟昨夜骂我之文：
李敖先生——刁猾尖刻，玩世不恭，学识渊博，天生傲骨的狂士，这是头一眼的结果。现在我要戴上眼镜了，眼镜背后的眼光，常使人难受，但它正在上下打量您，阁下的习猾尖刻，玩世不恭，我认为不过是为了掩蔽阁下未成熟的感情与感情上的创痕而已！
五、李教官言不话当年勇之意甚是。位卑不言高，并写一便条开我玩笑：
李者不讲理也，
敖者傲也。
傲而无理，可见一斑。
六、夜开河北同学会于临十一，甚放荡欢畅（教按：因为我在河北住了十一年，所以台大河北同学会要我参加）。
11 月 4 日星期二
一、晨赴法院访梁仰芝，赴淡江访小龙、魁森。
二、夜启扬来，并识法三刘德宽、施敏雄。刘言我教授风度。下午黄仲林呼我教授。
三、赴松山机场迎胡适，12 时飞机抵北，我站在机梯旁，人潮拥挤中胡适叫我一声“李敖”，即被人海卷去，我先把玄伯先生接出，后姚先生言及我论文事，谓想请胡先生协助，问萧启庆是否告诉我？（萧启庆翌晨告我谓姚先生欲退居助教地位，想请胡适为我出题，指导作论文，姚谓他对此类题目无研究，且胡有兴趣于此种题目。）并鼓励我“好好干”，其意甚殷。胡适在候机室对记者谈话时，答复他太太没来的事说：“女人家的事做丈夫也搞不清，管不了！”后与我握手，称“李先生”。胡适气色比半年前好多了。
四、甲：“从前有一个太监……”乙：“下面呢？”甲：“下面没有了！”
五、给老马寄评毓生诗、观舞诗。
11 月 5 日星期三
一、屁者鸡鸭鱼肉五谷杂粮之气也。
二、没有骨头硬得很，没有思想（头脑）反应快得很，不见太阳黑得很。——打男人身上一物。
三、晚 ST 言我城府很深。
四、午后起与教官下棋，大输橘子。
11 月 6 日星期四
一、逻辑课上小弟写：“李敖驾今之患果安在哉？在患人之己知也。”
二、笑脸攻势之大进。
三、前晚迎胡适以来，油然于努力一途，“出山要比在山清”之自勉殊殷，对与女人为伍事颇厌。吾终当脱尘缘而上升为胡适等第一等之人耳。
四、给高阮一长信。
五、夜与启扬一人演说式地谈吾之四大改变。
11 月 7 日星期五
夜赴法学院大礼堂参加系中迎新会，半途出来赴第四与陈正澄谈。
敖按：陈正澄是我 1949 年到台湾在台中一中念初二的本省籍同学。他老是考第一，我老是赶不上他。后来他生了一次病，才“让”给我一次第一。在台大，他念经济，我念历史。
现在他正在西德留学。今年 4 月 12 号，我还接到他给我的信：
李敖：
“别像‘黄狗’一去就不写信！”在我出国前你曾向我说过。真对不起，我已来了德国三年，现在才去信给你，心里总觉得不安。不过尽管没写信，但是我一直想念着你，你送给我的“油诗”，我始终挂在我寝室里。
你最近可好？研究些汁么新东西？结婚了吗？我 Jan.1963 来德，最初二个月住海德堡。当时就跟启扬、显昌在一起。此后就一直待在慕尼黑，现在慕大学经济理论及计量经济学，或许这夏天可告一段落。在台一段时期的女朋友已经另戏别人去了，现在我仍是光棍。每当周末或佳节时，顿感只身之寂寞及客居他乡之痛苦。
假若一切顺利，今年 10 月可回台湾，届时很愿意跟你畅谈及痛饮啤酒。这张相片是我在寝室照的，你看到你的“油诗”吗？
祝快乐
你的挚友陈正澄上 April，6，1966
关于正澄信中我的油诗，是这样的：
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来台湾识正澄。
同学十载空余恨，
抢去我的第一名！
正澄今将登欧陆，
莱茵河畔寄余情，
留我在此好寂寞，
写首油诗做送行。
1966 年 9 月 27 日
11 月 8 日星期六
一、认识关明德、史孝祺。与周弘逛动物园，甚喜斑马及长颈鹿，皆平生第一次见到也。
二、晚上独赴清真馆吃蒸饺，旋赴大世界看《霸王艳姬》（Hercules）以遣旧日情思。
三、起戒象棋。
11 月 9 日星期日
一、与青潮社游乌来，识李培知（一中）、幸世香、花渝斌等。瀑布尚好，背景亦佳。吾在归车中为大家唱 DearJohn，众人鼓掌为节，颇受欢迎。洗脚于瀑布之下，泉水清冽，极舒畅。
二、夜代周弘先访张霭蓥小谈，周弘请在福利社吃冰，并言吾之玩世不恭状。
三、《大华晚报》上画刊登出迎胡适一图，胡适后面有我的头。
11 月 10 日星期一
一、启扬赞我资料搜求之多。
二、今所需之四眼光：
（一）遥远的眼光——瞩目在遥远的将来，勿为目前所困。
（二）小视的眼光——历数伊劣，可恨也。
（三）众多的眼光——比她在各方面好的多多有！
（四）傲岸的眼光——自视我是什么人，他们配与我生干系么？
决自今起断情丝而绝爱欲，立意不复在此中浮沉周旋，英雄苦耳，岂可为人折腰也耶？痛苦算得什么，打落牙齿和血吞，立志获自熬到底！
敖 1958 年 10 月 1 日午后
三、通鉴课时成《乌来观瀑诗》：
当年初至看瀑布，
水复山重迷失路。
前度老子今再来，
世变浮云已非故。
流水呜咽若为情，
万语千言空独诉。
白练如雪下丛山，
一泻往史无归处。
又成《戏耀祖》：
千山飞急瀑，
相看气何如？
泉水清可饮，
不必“大茶壶”（敖按：耀祖外号“大茶壶”）。
又成《观瀑打油诗》：
此瀑浑何似？
急雪下千山，
万里均裸体，
裤子都没穿。
乌来瀑布，吾极爱之，山水之间有此壮观，动静互衬，情调颇足。
四、夜独在宿舍，先书法，后小读，甚愉快，当每夜皆如是高兴，英善方告我令人气恼事，我曰：“一任其浮沉耳！”呜呼李敖，复何言哉！吾万念俱厌，只一念之常在吾心中，即“努力把我锻炼成为一个极了不得的人物”，他们都是不行的，他们都是“完人”（完蛋的人、完了的人），他们是不能与我相提并论的，我也不拿我自己同这些毕竟是俗胚子去比。成一诗：
万事莫过读书乐，
读书真是快矣哉！
百尺竿头频独语：
“只须努力不须哀！”
这是一种伟大的精神与真正的智慧，只有努力，在一日中尽量多多充实我自己，才是唯一快乐之路。
五、重订 10 月 17 日之一日生活原则：
—7 时起床（7 点以前一定要爬起来）。
7 时-9 时：整理，早饭，看报，大便，剪贴准备，小读洋书。
9 时-12 时：课内书（或论文，洋书）。
12 时-2 时 30 分：午饭，小休息（不可睡），写信，洗衣，剪报，杂读。
2 时 30 分-5 时 30 分：论文。
5 时 30 分-7 时：晚饭，小休息，书法、国文。
7 时-10 时：洋书。
10 时-11 时：论文。
（一）爱精力，处处以研究院为前提。以此为念，少为他事分心，念兹在兹，于他事皆玩笑而漫无心肝之。
（二）别忘了时间实在不多了，没多少好浪费的了。
（三）每日烟不可过三支。
六、熊守晖之言我风度与人不同。
七、凡三人向我言大华晚报吾像事。
八、我提倡一种“漫无心肝的忘怀主义”，任何俗事安足挂怀也耶？诗云：
芝麻大小事，
一笑可了之，
吾本忘情者，
向不费心机。
老眼空四海，
哈哈又嘻嘻，
无人能愁我，
包括赵依依。
11 月 11 日星期二
一、两次见 Y 及见 Rosa 等，吾皆无动于衷，Y 忽然丑起来了，真的，每个女孩子的弱点都一眼或慢慢的被我看了出来，我感到厌倦。多少事使我后悔，使我想都不愿意再想，几乎跟任何女孩子生干系，结果都使我悔恨，因此我厌倦。
相望默无语，
去去复何言？
劳燕从此逝，
飘泊转冥顽！
我近日颇能自知“不为她们所了解实在是当然必然的事”，既然如此，我决定：
（一）不再做如此之打算和努力。
（二）已矣何所悲？
二、逻辑课上成一绝：
上帝所造皆鼠子，
抬头我欲笑天公。
冷眼白尽世间相，
漠然无语傲群生。
三、午后独逛书店，甚有所得，脱节久矣，日后当多为之（定期看一两家，仔细地）。
四、跳舞等实在肤浅、浅薄，吾甚厌厌。
五、不可与言即不与言，话不投机半句多！
六、人之良与否由一点小事可觇也，大扫除事可见一斑，竟有这么多人偷懒！
七、与李教官谈，其言“看看再做”事甚有政治家风度，其每次履任伊始，上方会报皆言此人无作为，殊不知其方法在“摸清环境再做也”，他反对“新官上任三把火”，以你的火不见烧得起来故。
11 月 12 日星期三
一、放假，晨访周弘于其寓，弘重感冒：
（一）庭生父亲的精神与米高铎德如出一辙，此种人大成大败皆属之。
（二）灯塔补给船。
（三）断钉截铁的缺点不会比拖泥带水更多。
（四）张蔼蓥之言我有大哥风。
（五）A 喜 B，B 喜 C，而 C 又不喜 B……乱七糟八，吾厌倦之。
（六）“无奈之笑”最好，无奈时一笑最好。
（七）CS 式的没讲话先笑亦颇好。
（八）很多事不说破，心照不宣甚好，别故意制造紧张，轻松一点多好。
（九）弘说我很有修养、很开阔。
（十）我不太相信女人有特例。
二、夜一中同学会映《断肠飘香不了情》于法学院。
三、经三，林钟雄。
11 月 13 日星期四
一、听景讲笑话，即作打油诗二首：咏《义乳》也。
登山三十三，
上山四十四，
轰然一声响，
乳房凌空去。
胸围四十三，
半径真不小，
突然一声响，
乳房爆炸了！
二、塔诗咏长袍写成：
袍
你瞧
纯国粹
大摆大摇
裤破不用补
校警管我不着
随风扬起飘飘飘
哈巴狗见了我就逃
三、段闰初两度请我为其导演话剧。其言于大成盛道老夫。
四、牙痛殊甚。自广诚处借百元赴台大医院访四姐长谈。她言我“表面嘻皮笑脸，事情到头并不轻松”。
11 月 14 日星期五
一、治牙拔牙，不管痛苦，笑嘻嘻的。
二、下午领得公费请二爷、兆真、阿地吃冰。
三、夜在清真馆。碰到朱维信、朱思贤（土木二），后赴吉美谈，吾又大吹牛。
四、与维信看《伉俪情深》，甚好。
五、又请维信于新兴。
11 月 15 日星期六
一、校庆，与周弘访张霭蓥。下午有女生来舍参观。
二、夜与周弘赴东吴，约庭生同赴凯莉。
（一）思写东西方王八画法不同考。
（二）如电影明星式的很轻松的看离合，忆往事。
（三）我若以善画王八名有何不可？古人有善画某物者，但从未见有人善画王八也。
三、在西门町见到穿制服的小玄，点头一笑，极可爱，此第一次打招呼也。
11 月 16 日星期日
一、傅斯年死后，中央研究院和台湾大学纪念他，把他元配和《东北史纲》的大错误都“讳”去了！今日自命现代史家者真不可取！
二、夜与周弘、耀祖、英善、张彬等，同送张巧藤一石膏像及生日卡，并赴其所邀之舞会，巧藤以主人身份请我数次，皆以不会跳却之。想不到 P 今夜如此可爱，拿糖过来：“好久没看到你了！”又拿蛋糕，跳时数次相笑，天蓝发带，薄衫，黑裙，今晚风头甚健。头发也长起来了，颇似洁力。舞会中悬有“女人是蛇”的气球。夜 2 时始睡。
11 月 17 日星期一
一、在医院想到“咀嚼主义”，闲时烦时可细味之，受用无穷矣。毋须多，多亦无用也。烟云过眼，不当于心，则何益乎？
二、与新汉同午饭后，在文学院大捉迷藏，甚快。
三、下午萧启庆言姚老抄下我地址，准备找我，恰于傍晚与之同返家。姚老言与胡适论及我，胡适记忆我很清楚，问及我已否毕业事，并言其二三十年前一英文论文及中国之婚姻现象，姚老谓吾是题若能写五千字至一万字以上，即可做之，他担心材料恐怕不太好找。他意思希望我换题，专搞一家之言，一人一书深入之。他与毛子水主张我研究元遗山之思想与著作。后同赴其家，以“国风”中缪钺之遗山年谱相假，谓此题可与胡适之研究计划配合起来，并谓他们提掖后进之意。后进者，启庆、曾才及我三人也。我意姚老不明吾于宋代婚姻，已有相当之研究及材料之搜集，其担心乃因不明吾乃“奇才”所致，他说他仍愿尊重我的意思，我则仍不想变题而作也。
11 月 18 日星期二
一、两三日前一晚，英善盛言吾之穷硬骨头，其极为心折。
二、农化四黄国鋐家开奥林匹克。
三、一进教室小玄的眼光。
11 月 19 日星期三
一、赴法学院见到 P，她问东问西一阵。
二、与傅乐成谈，甚欢。
三、搞论文，甚愉快，翁来帮助订题为《宋代婚姻解消之研究》，互相商榷，颇得共学之益。
11 月 20 日星期四
一、德初轰炸时，英人仍在地下室中计划重建伦敦百年后的大计划，以及胜利的展览等。桂河大桥有奉命投降态度。皆其能屈能伸之态也。
二、报老马一二十页长信。
三、身心为论文所摄，甚好甚好。
四、原子事，英国初不响，只向美国讨资料，翌年即以部分与美国看，美国方惊于其早暗中为之矣。
五、夜与弘、又亮逛街。
11 月 21 日星期五
一、方豪言我可写信给仁井田陞。
二、在福利社吃早饭时见 Y，内心已毫无所动，其亦不足诱我矣！这些女人即使从美之观点上皆无一人及格，况其他乎？审美观念高涨亦吾之一大进步也。
三、论文题改为《宋代婚姻解消及其约制》。
四、在考古系图书室“挖”，颇有所得。
五、自明起如罗一峰之“梦稿”，始记梦。
六、夜一工作即五六小时，饶趣甚甚，大量工作后夜眠才舒服。
11 月 22 日星期六
一、吴相湘上午叫住我，言与胡适谈及我等事，力劝我勿做此题。另外，姚渔湘等皆不明吾题。
二、新汉、又亮反对吾之为此题，然吾意甚决，不为他们所动。
三、与新汉、又亮午饭于寿尔康，后与新汉同赴大世界看《金玉缘》（TheMatchmaker）。
四、杜勒斯不像政治家，像个学者，温和而强硬。
五、晚英善问：“为什么要活着？”答以：“因为要想死得晚一点。”
六、小弟言我寒暄中藏城府，新汉言我状甚可靠。
七、我名之为“朱广诚式的不合作的决绝态度”，“自熬主义”，“‘尔翁不为若更言’主义”这是何等男人气！男人气概最要得、最重要，“举目览八荒，谁为真男子？”无人是男子！
只应守寂寞，
还掩故园扉。
我是不再有动摇的念头了，老景说我似有郁愤不平之气，这样也是好的，至少它们把那些首鼠之气压到底下去了！
11 月 23 日星期日
一、晨访启扬，转赴中心诊所看周弘。午饭于清真馆，独食蒸饺十五个。
二、施启扬言毕加索之二故事：
（一）黑_。
（二）自己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我也忘了当时画的是什么。
三、饭后赴新汉处，直至夜 8 时始坐摩托车而归。在景家吃蛋炒饭等，与新汉同写一信奉宏祥。内有打油诗等甚繁详有趣。
（一）赫鲁晓夫的为人之小丑式的诡谲，随便之间有阴谋，与斯大林之故作威严式的方法迥异。
（二）由毓生事想到“一身穷脾气，几根硬骨头”。
（三）刘政彦。
（四）要看值得否。
（五）拉别人陪我做傻子。
（六）李敖兴亡史。
（七）周弘的到处留情。
（八）该学会各种字母。
（九）关于海明威：
1.站着著作。
2.登记每天写作字数以为鞭促，翌日若钓鱼，头天即加班写，否则不安心，其努力若是！
3.AFarewelltoArms 最后一页写至三十九次方改完。
4.“如果你在早年就有经济的安全，而你爱生活像你爱工作一样的热烈，那就要花很大的力气去抗拒种种诱惑。及写作一旦成为你最大的毛病和乐趣时……经济的安全却成为一种极大的帮助使你没有顾虑。”
5.有时灵感涌来，甚至“不食午饭，一下午把它赶出来”，曾同时涌出六篇。
6.有时已成竹在胸，有时边写边构思，完全不知道结果会变成怎么样。
7.有些固然是取自真实生活，大部分都是你对人的经验和了解和知识，虚构出来的。
8.“我始终把写作视为一座冰山，每个冰山的八分之七的体积都隐藏在水底下。你可以从你的作品里剔除你所知道的部分，这样只会增加你作品的分量，你省去的部分就好像冰山在水底下的部分，如果作家在他的小说里省略了他所不了解的东西，那么他的小说就会发生漏洞。”
9.字随年龄的增长愈变愈大愈孩子气，且标点符号皆不注意，甚至有用“X”代之者。
10.如董康、胡适等之手勤。
11 月 24 日星期一
一、上午 10 时在文学院草地上小坐，见胡适车来，因过与胡适谈天于文学院的拱门之下，他说：“李先生，你那长信我收到了，因为忙着搬家，所以没来得及回。”并问我府上，说我“说的是北平话，还有一点儿山东口音”。我告诉他我没去过山东，一直住在北平。又谈及敦煌卷中宋太宗三七〇〇多号离婚状等。他谈他刚写完给赵元任的祝寿论文，又加了一条补记，“昨晚 3 点才睡”。并约我星期天去他那儿，晚一点最好。并说吴相湘、姚先生已告诉他我正在研究贞操观念。他手中拿两本伪组织时期杂志（《中和》杂志）。
我说：“您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二、中午上校教官徐行呼我为文学博士。
三、中校教官李新言我之豪迈大胆，为军人最好。
四、“忘我主义”，忘掉自己的不幸的遭遇，热心的、自动的助别人：
（一）买伤风克赠中文系图书管理员。
（二）自告奋勇代傅乐成安装电灯。
（三）助述古。
（四）助立三。
（五）写信替祖燕借书。
每日该如是做它几件。
11 月 25 日星期二
一、晨治牙，碰到心理系吴庆宜，小谈甚愉快。
二、第一次去看省立台北图书馆参考室。
三、3 点时在临九前与小玄轻轻的招呼。
四、4 时后与启庆在方豪新研究室谈，并助其整理，后独送其返教堂，方豪言学术界排挤拉拢之状，我深有所感，它可能使我收割成一个大反动。方豪送书一册（《台湾府志》）。
11 月 26 日星期三
一、中午特地给祖燕送书，德毅盛言我待朋友之好。
二、午后应与启扬约，赴法学院，同访书并研究论文事，启扬购香蕉等。
三、归赴周弘寓，语以“独立至上”论，在爱情及事业上皆如是，周弘甚赞吾说。弘留吾晚饭，已为之备，吾亦拒之。
四、夜独看《女人征服男人》，车上见“Spirit”，看这电影之感想有三：
（一）父亲之惯女儿，古今一辙。
（二）外国男女之交很坦然，如私通、情人等，女追男事皆不足为奇。
（三）BB 千娇百媚之态，及其耍手段、调皮、装生气、做鬼脸等，皆过人而达极致。我久久宣传到处有芳草之论，而勿为一人所迷，今夜此影力益坚吾之看法。
11 月 27 日星期四
一、
树摆脱了叶，
叶落入水，惆怅地，
漂流到遥远的平原，
当它遭遇了自由的呼唤，
独立的笑语，
它忘了，往日的“不幸”，
和那
狭窄而愚昧的早年。
二、数目字的注意，如英国统治印度九十二年零五个半月。
三、捣吴俊才的蛋（敖按：吴俊才先生是我“印度史”课上的老师，我上课时最爱问些杂七杂八的问题，但他颇容忍我，同时颇能赏识我的怪异）。
四、夜看周弘病，其弟周渝极可爱。
11 月 28 日星期五
一、赴姚先生处登记论文，姚不明吾题意，最后商量结果，订名为《宋代婚姻解消及其社会约制的初探》，并谓再写一份目次，他将送给胡适，问问胡先生的意见。言及故宫监守自盗事，“一笑缘”与欧美变相之妾（私通之盛）。姚先生手勤甚可佩，他劝我入研究院，并去中研院做事。
二、为南洋图书室安灯泡，与傅乐成畅谈至五时半。
三、陈玉玺等谈，初以我为教授也，今日始对我言之。
四、不可与言即行“不言主义”，教训、解释皆无用也。
11 月 29 日星期六
一、上午看牙时又与吴庆宜谈，同返校。
二、赴刘崇鋐、沈刚伯处及教务处，为登记论文。
三、午后去南港，图片甚多，甚喜。此行甚愉快，当多去之。上次去是 7 月 5 日。见有《清明集》及《宋刑统》等，劝慰对下属狂发脾气之徐高阮，约其同赴致美楼吃饺子，国际大饭店喝咖啡等，共花七十余元，畅谈甚欢。举凡李济向其问我、院士选举、胡适演说稿、论文写作求一字皆精等等……皆谈及之。九时半送其上车，并购“必愈鼻”一瓶十七元送给史语所图书室王宝先先生，吾下午与王先生小谈，见其伤风，故暗记而以是赠之。
四、妈妈寄来七百元。
五、一年以前的一张卡片，对我仍有新的意义，而我今日行之，却比一年以前省力得多了，我发现我的进步真是不小，很高兴。
六、中午与曲颖生先生小谈，日内将访之讨论水浒材料（敖按：曲颖生先生即曲滢生，是我在法律系司法组的国文老师）。
七、张森与吴在刚言：“李敖最好了，最有趣味了！”
八、本月 27 日明仁太子与正田美智子的订婚，打破了日本两千六百一十八年“不与平民结婚”的传统，她是一个面粉商的女儿。
11 月 30 日星期日
一、雷震托徐高阮借《胡适文存二集》，徐高阮改向我借，晨赴自由中国社为送之，适其不在。
二、在周弘家午饭并谈天，4 时 50 分与其母、辰、芷、渝等同看《新双城记》，吾购美国糖二十元以稍还其人情。
三、观齐璜画。
四、取回改的裤子，二十元。
1958 年 12 月
12 月 1 日星期一
一、想编一书曰《做人集》。
二、胡适演说铿锵清楚，嘴扁则如 Churchill。
三、这外文系穿大衣的小少妇！
四、昨日电影，举凡贵族之无道荒淫，民主得来之不易，断头台前之少女之可爱，甚使我深念。代死事尤见旧式恋爱之误人。
五、昨晚大梦洁力，以在印度史堂上，印象极深刻，稍有老态，似又在其家，其父母怪她为什么回来？今日怀念之心很重，思画圣诞卡赠之。“故人隔千里，一宵来梦中。”甚怅怅。
六、阿根廷的琳黛克丝儿在演《红袖掩情泪》时裸体，她说：“并不害羞，因为那时我已成了莎丽泰。……一直到导演叫‘卡特’，我才重新回到我自己，于是我便立刻抢上一件衣服围在身上了！”吾之观念已是如是化、欧洲人化，不再如过去之保守了！
七、连日 HulaHoop 风行，社会一风气之形成太快了！为研究社会学原理一好例也，附贴 29 日《中央日报》孙锦昌（錦昌为鄢曾荫老师的女婿）文于此：
呼拉圈旋风
“呼拉圈”像旋风一样，经少数人登高一呼，忽然飘洋过海来到了台北，这两天台北街头，大街小巷，室内或室外，都可以看到不少少年或老年人，手握着各色各样的“呼拉圈”，在身上呼啦啦的围绕着旋转。这一个时髦的玩意儿，现在已成了男女老幼兴趣的中心，看来这一玩意的流行，日来正方兴未艾。
“呼拉圈”是冶运动、舞姿、游戏于一炉的体力活动，是由英文 HulaHoop 名称来。因为这种运动颇合于健美运动的需要，所以台北现有人译为“健身美容圈”运动。但在香港称圈圈舞、英国叫腰肢舞、法国叫扭腰舞，所以此项运动实在也是舞蹈的一种。
呼拉圈发源地
呼拉圈最初的发起，系在澳洲的土人中间，是以软竹做成的一个圆圈，当作舞蹈的道具。由于此一运动简单易学，对健康有益，逐渐在澳洲的白种人之间也开始流行，他们将竹圈改成以金属制成的一种圈儿，时间大约在今年 1 月间，但不久即风行于整个欧洲。
在上月间，呼拉圈跨海东征到日本，东京全市居民立即为之疯狂，最初制造的日本一家塑胶工厂，日夜不停制造，仍然来不及供应，几乎陷于抢购的状态。
“呼拉圈”虽然十分简单，但与人身徤康有关，所以该圈儿最适当的标准已经各国运动专家共同加以认定，即圈之直径为 90 厘米，圆周长度 282.744 厘米，重 260 克。据说一定要合乎上述标准才对身体有益，硬度也有一定的规定，太重会伤害身体，太硬会摩擦肌肉发痛，太软因摆动时用力大，对身体也不好。目前台北市上出售的呼拉圈，大都是厂商随意仿制，颇少合乎上述标准者，且软硬度亦各有异，但大体尚可应用，售价每个台币三十元，可以赚好几倍的钱。
学会易学好难
呼拉圈学起来很容易，开始先把圈套在腰际，用两手平衡托住，两脚则略微分开，或一前一后站立，当将圈儿推转后，身体之腰部应立即依着圈儿旋动方向配合转动，无论腰部之前后摆或左右晃，均要不快不慢，随着圈的转动，以身体迎合，纯熟后即可进一步以腰肢或臀部之摇摆来操纵圈旋转之快慢，或上下之盘旋。
十项呼拉运动
台北市新成立的健身美容圈运动研究所，研究了十项呼拉圈运动，即：跑圈、穿圈、跳圈、健美圈操、按摩圈、游泳圈、舞蹈圈、换手圈、竞赛圈及花式表演。其中以按摩圈最有趣，只要把呼拉圈运用纯熟后，就可将该圈运动至其一特定部分旋转，使肌肉或某一部分受到舒适的摩擦，要比人工按摩还舒服。竞赛圈则可作为两人三人—组的游戏，即在空隙中，各人以自己身上运动旋转之圈儿，向对方身上转动之圈攻击，一候对方之圈因受击中而落地，即为你之胜利。
一般妇女的减胖和消化不良的胃疾等，呼拉圈运动尤其可得到意想不到的功效，所以在欧美，玩呼拉圈最多的总是那些竟日无所事事臃肿不堪的中年妇女。台语影星陈丽华说她练习呼拉圈七天来体重至少已轻了五磅，提倡呼拉圈运动最力的银行界耆宿苏嘉和，也说半个月来的锻炼已将他多年消化不良及大便秘的痼疾治愈。
引起疾病的争论
对于呼拉圈运动可能引起疾病的争论，医师公会联合会理事长内科医师胡振华曾发表意见，认为任何一种运动如过于剧烈，则一定有弊害，呼拉圈运动也不会例外，他并吁请有内脏疾病者千万注意，不能使用呼拉圈过于激烈，有高血压症者应完全禁用。所以胡振华医师在此人们对呼拉圈运动兴趣高涨之际，表示他特别不赞成一种长达几小时旋转数千转不息的连续比赛性呼拉圈运动，他也希望一般家长们不要让小孩子成天做剧烈的呼拉圈运动。他说：“总之，从事呼拉圈运动，如果累到气喘如牛、肌肉酸痛的那种程度，那对任何人身体都是有害的。”
八、三订计划——一日生活表与原则
6 点：一定要起来。
6 点-7 点：整理。
7 点-10 点：洋书三小时。
10 点-12 点
12 点-2 点：午饭、洗衣、剪报、杂读。
2 点-3 点：洋书一小时。
3 点-5 点
5 点-6 点：晚饭。
6 点-10 点：论文之写与研究、讨论。
10 点睡觉啦。
（一）星期日、放假日随便。
（二）以不动用洋书之四小时为原则，并尽力设法补足。
（三）随时读书法，养成习惯去杂读。
九、今天日式房内可能与唐时相似，盖彼时最受中国影响也。
十、金日禅音金密低。
十一、自曾才处得见顾颉刚《汉代学术史略》，第 234 页，二十二章，1944 年 4 月再版于成都东方书社。
12 月 2 日星期二
一、逻辑课上小玄侧过头来看。
12 月 3 日星期三
一、题目拟定为《由女人的牙刷哲学到女人的 anti 者》。
二、夜赴法学院见嘉祥、正澄、新地等，与祝教官言良久，男女间事率如是耳。阿地待朋友甚厚，扣住我的书强请我。
12 月 4 日星期四
一、晏起，醒时忆起昨日是何日也，根本上忘怀是一件好现象。
二、与 CS 的小不愉快使我想到（一）体贴，（二）不与盛气人争是非，及（三）长者风地不开过度的玩笑。
三、笑话身携，应口顺次而出。
四、钱穆吃汤声甚大，不脱土气是矣。
五、写《好事近》。
六、刘福增又来催稿。
七、厨房老工友说我学士派。
八、与庄因赴台家，与庄严台静农二老头儿聊天。归给二爷参谋，至 12 时。
12 月 5 日星期五
一、赴南港一整天，宝先先生面谢吾药。读《宋刑统》颇愉快。
二、送祝教官《国际组织与国际关系》一册。
三、张世民喜帖来，决定十二三四日返中。
四、夜与周弘赴金华幼稚园，法四识吾者颇多，有张乃良等。
12 月 6 日星期六
一、在床上想到当编“相识卡”。
二、耀祖与英善言我外马虎而内整齐，想系见吾用针钉纽扣故也。
三、前天耀祖言我：“李敖的可爱就在这里，他当了总统杀了人就会后悔。”
四、《好事近》：
哈哈笑声里，
六十八岁来到，
看你白头少年，
一点都不老。
寿星说话不妨多，
喝酒可要少，
不然太太晓得，
那可不得了！
（适之先生曾提倡“不老”哲学，又是美国怕太太协会的会员，用这两点意思成此小词，敬贺他六十八岁的生辰。）
李敖 1958 年
五、二爷昨晚写给老马言我“谁能像他嘻皮笑脸”。
六、与周弘、英善看《孤儿奇缘》。
七、下午听黄祝贵讲演“人民公社”。
12 月 7 日星期日
一、晨与周家小孩子及耀祖同赴圆山饭店前草地上小坐，此处若照相甚好。有人打球，有人拾球，有钱可买拾球者！
二、午静波来，同赴曲先生处：
（一）司徒雷登等外国人办学，一校长多可叫出学生名字来，吾国人则官僚化。
（二）老朽非不知，乃不敢或不屑言，于是所谓神童者出焉。
（三）多顾虑亦一坏事，初视不行其实不见得。因为奇迹的可能很大，秀才造反毕竟是可笑的，因为他们太多顾虑，诸葛亮至多可为守成之相，非能上比创业之刘邦等人也。且此辈人多不必铤而走险即可干富贵，故成大事者多为贩夫者流或落第之洪秀全者流。
三、下午与周弘弟妹去看电影，两处皆未买到票。
四、夜与弘、庭生赴景家，后与周弘谈至夜一时，反复申述对女人不做奴才不复做奴才的理论。
五、今天也没什么不愉快，五年来之变幻多端，感慨是多少难免的。
12 月 8 日期一
一、我上车前想到：“是狗还是人？”“人间何处有真人？”在车上我觉得即使是些微的怀往之情，都是肉麻的、可耻的、恶心的，此念不可衰下去。过去虽有此类念头，然而是部分的、矛盾的，自今起而成百分之百的清一色的这类念头，别的都滚蛋！
二、……（编者略）
三、这张照片，坏样子，可爱的，像 Rosa（图删）。
四、夜与松燃看《初恋》。
12 月 9 日星期二
一、华民来信：“吾弟近来时运不佳，夫妻（未来的）破裂，生病，多亏你还有勇气活下去，且活得有声有色，令人佩服。”
二、夜与周弘看《战争与爱情》（InLoveandWar）。
12 月 10 日星期三
一、请丕隆午饭于游芳园。
二、赴第八宿舍买一同学卖出的崔书琴主编《独立时论集》。颇多往忆。
三、夜作印度史卡片。
12 月 11 日星期四
一、庄因与彦增信，劝他学我嬉皮笑脸。
二、与新汉吃冰时作诗：
年轻的变老了！
年老的更老了！
哎呀呀，
女人老了！
三、夜与周弘、庄因等畅谈。
四、深夜洗澡而归。
12 月 12 日星期五
一、坐 8 点 20 分飞快车返中，下午三姐请看《猎虎英雄不了情》（TheAdventurousLifeStoryofHarryBlackandtheTiger），深信解脱感情之道在：
（一）知足。为甲怀念，但当得到甲时，却又为乙遗憾了，所以要知足。
（二）变幻乃真，人不能在一起，可是你却得到他的心。他的心永远在你身旁。爱情就是变幻的！
（三）爱情的纯一性是不可能的，你可能爱一个人很深，但并不因对他的专爱就不再与别的扯一扯了，还是要扯的。对一个人百分之一百是不可能的，不同者是百分之多寡耳。
（四）工作等的排遣，不想它！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只是 X 分之一，不可扩张而反客为主。
二、夜看《人类的故事》（TheStoryofMankind），以极劣，未竟即出。
（一）人在世界上做的事善多恶少，故有权生存。
（二）一个坏人或好人都不能影响全人类，人类不可能都伟大、都好，“他不过是历史上的一环。”
三、与华民谈。
12 月 13 日星期六
一、与华俊谈。
二、访世民于其新居（3 点-10 点），大二姐皆赞世民诸友中我乃最博洽者。观世民新居颇有所感。
12 月 14 日星期日
一、善培来午饭，后共赴慎斋堂其室小坐，与张福慧等大谈。善培的情书甚妙而有趣，送我 Ohio 的笔记本二册，我留一册。
二、五时半赴鹿鸣春参加世民婚礼，世民一边做新郎一边向我抱怨：“婚礼非改造不可！”后赴其新居促狭，恶作剧为读诗、脱鞋、捶腿、梳头、抱至床上接吻、点烟、送糖、捉弄新夫妇至十时半始归。张太太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台湾省人。
三、婚礼上与台中市长林金标小谈。林金标在我老子死的时候捐了不少钱。
四、剪报一则。
性教育在瑞典（华明译）
最近，瑞典政府通令全国所有学校一律施行性教育。
不顾国际上的舆论如何予以非难，瑞典正在固执的实行引起物议的性教育。
全世界的任何地区，没有什么事情和这种计划相似的，有很多（但并不是全部）同路人和批评者，都表示赞同。
简单的说：瑞典的性教育计划，目的在于使人们不至于对性胡猜乱想，暗中搜索。
几年以前，性教育的课程，就开始出现于瑞典的学校制度上，性教育计划已经在片断的施行。最近，瑞典当局通令全国所有的学校，都一律实行性教育。
性教育的课本，是由瑞典的教育家、医生和教育代表们所编撰的，教师们照着课本讲授，不过，教师对于单独讲授或其他学科合并讲授，大体上可以自由决定。如有需要，性教育可以和家政科学、生物学或宗教课程联合起来。
在小学一年级，性教育就开始了，不论男孩或女孩，都是一样，自此以后，要到高中毕业的时候才结束。小学一年级学生所读性教育课本，是叙述温暖的家庭，希望生一个孩子的短短的故事，在课本里绝不讲什么送子观音之类的寓言。他们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孩子是一个父亲和母亲的结晶，是他们家庭之爱的产物。
瑞典的学童，到完成了小学和初中教育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明了生理学上的性，他们已经研究过青春时期的问题，知道了月经排泄和授胎作用的原委，读过了怀孕和分娩的历史。
到高中时，性的研究扩展到了社会方面，学生们熟思着私生问题，生育控制和堕胎，他们研究着性的变态。讨论未结婚的妈妈和非婚生子女的问题。
瑞典的性的研究方面批评，大多数都是和这种坦白的介绍——一般瑞典人对于性的态度——的结果有关系的。
瑞典的药房，把避孕的药公开的陈列在窗橱和货物架上，任何一个医生，只要他认为对于求诊者有利，都可以实行堕胎，法院绝不认为他违法。
这个计划的同路人，虽然认为这个计划鼓舞了一些对于性的“解放”的态度，仍旧表示：娼妓卖淫，实际上在瑞典已经完全没有了，私生事件也已经大为减少，和以前没有实行性教育的时候很不相同。
有一件事情，虽然有些瑞典人并不承认，而大多数的外国观察家都同意的，就是在实行了性教育之后，瑞典妇女在结婚之前，已经没有从前那么贞洁，另一方面，大多数人都同意：瑞典女孩子的身价并没有降低，男女青年并没有什么纵情杂交的浪潮。
正如一个观察家所说：“瑞典的女孩子对于性教育，似乎是若无其事，她们并没有因实行性教育变为淫乱，或者这是因为她们认为性是和接吻一样自然的事，不过，影响也就在这个地方。”
12 月 15 日星期一
一、上午与善培同赴东大，华俊、玉明、明秀、宪沧、东瀛等相聚甚欢，我决定寒假时来此小住，并阅览其图书。
二、午请善培于沁园春。
三、下午去一中图书馆，借印度史参考书籍。
四、4 时 10 分北返，车中看山水景色，并与何、张诸君等大谈至台北。
五、在如意村晚饭，返宿舍约周弘谈至夜深。
六、我在谈吐上大有进步，说话表情及声调甚能动人。
12 月 16 日星期二
一、晨写好祝寿词快信挂号寄南港。
二、小玄今天穿的是蓝外套，清淡可人，今天真是喜欢她。她比以前更瘦弱、更安静。
三、下午去看《十二怒汉》（12AngrvMen），真是好片。
12 月 17 日星期三
一、赴南港，送胡适旧版《四十自述》及《胡适的时论一集》各一册，胡适送我《师门五年记》一册。
二、牙科中那护士小姐生气时很可爱。
三、参考室门前，篮球场上，二号馆门前侧过头来看的赵依依，马尾头发，实在很可爱。
12 月 18 日星期四
一、吴俊才为卡片事居然称道我，可“怪”也！（敖按：这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天吴俊才先生要同学缴笔记，我因为从来不记笔记，实在缴不出来。我花了几个小时，写了三十五张卡片，“敷衍”上去，我在卡片前两张极力攻击记笔记。我说：“大学为自由研究学术之地，研究之方法亦各自由。”“累牍连篇千册一律之笔记实非必要。大学生之治学方法贵乎参考众书独立治学，不当株守笔记以应考试及先生审阅也！”吴俊才先生是有眼光的人，他居然在班上不夸奖别的抄笔记缴笔记的同学，而大大称赞我一阵！）
二、英法两国在印度东南海岸从事了将近二十年的争夺战，其结果英国取了独霸的地位。
卡拉地之战前后凡三次。
英国之战胜，军人 RobertClive 有力焉。RobertClive 小名 Bob 或 Bobby，幼年时顽皮好斗，不喜读书，曾水淹一商店，他父亲骂他是 Boobl，终接受一畏友之提议打发 Clive 去印度，其人骁勇善战，土人亦乐为之用，呼以 SabitJung，意谓“战斗中的坚定”也。
特城一役 RobertClive 进而复出，报告军情，遂自少尉升上尉。
及其率五百人攻克阿可德，复坚守之于法军之猛烈炮火之中，功成返英，尽偿父债，其父笑曰：“原来这 Boobl 也是有脑筋的！”
RobertClive 再返印度时，解救了加尔各答之围。向达《印度现代史》说：“逮哈斯丁斯（WarrenHastings）继克莱武而始为印度总督，采激进之征服政策。”及 RobertClive 之返国也，敌党攻击其在印度贪污发财，RobertClive 愤而成疾，于 1774 年 11 月以刃割血管而死，放翁诗言“老去人间毁誉轻”，RobertClive 有余恨矣。
WarrenHastings 出身亦为书记，至印度时，年才二十岁，普拉西一战得 RobertClive 赏识，遂发迹。（P.E.Roberts：HistoryofBritishIndia）WarrenHastings 返国时与 RobertClive 之遭遇一样，亦受仇人 PhillipFrancis 之诬控。此一大审判案前后延续达七年之久，事后被判无罪，然律师费用却使他濒于破产，幸东印度公司明其三十年服务之勤，遂代偿其讼费，并且送给他一笔优厚的养老金。
WarrenHastings 以此款赎回其祖产 Dalesford，得偿其多年来的夙愿。WarrenHastings 后任职英国枢密院，八十六岁逝世。
大川周明：《近世欧罗巴殖民史》，伊东敬：《现代印度论》。
12 月 19 日星期五
一、与启庆赴南港。
二、夜与周弘赴街购圣诞卡五元。两朵圣诞红两叶两果。归来抽签玩，决定送给哪个女娃儿。
12 月 20 日星期六
一、与周弘看《战地双雄》。
二、胡适的拔尖心与首席心太重。
三、夜与弘、述古、又亮驾绿车出游，先至赵，后至谭，最后至 Rosa 处，这个周末真是奇遇！Rosa 似穿着小棉袄。
12 月 21 日星期日
一、晨赴周家。
二、午后写信给 Rosa。
三、下午翁来，同散步吃冰。
四、夜与施珂、庄因吃油饼、看照片等。
12 月 22 日星期一
一、写了一上午的信。
二、通鉴课上与玄老小谈论文等事。
三、夜在宿舍前又与吴相湘小谈。
四、夜写出给 Rosa 的信四页。二日来颇念 Rosa，每于梦寐之间不能忘之。周弘言：“好男人不找她，坏男人中只有李敖好。”
12 月 23 日星期二
一、十时半后，用一套人权邮票（共五元）寄“fromourhousetoyourhouse”卡及信给 Rosa。
二、外二林耀福洗衣时自报久仰我大名。
三、夜赴景家谈三小时：
（一）鄙夷脸色，不可忍也；脾气脸色，尚可忍也。
（二）对你好不足喜，坏不足忧。
（三）完全新式的文人如邓南遮。
12 月 24 日星期三
一、午前与家旦、张曼小谈，张曼之言我潇洒、性格、娃娃脸等，吾亦感到持身风度人鲜及我。
二、谭洁力快订婚了？
三、室中人多去跳舞，我独步满月之下，教堂钟声，红男绿女，多日来之浪游，自觉几失掉我自己，今夜我深悟我非此中之人，我当做一有用之人，岁月可如是而度乎？
12 月 25 日星期四
一、进教室前，穿藏青绒衣的小玄的眼光。多安静的一瞥！
二、我明晚即决定还是少扯这些为妙，这半年感情的大平静是重要的、必要的。
三、因 hungry 而 angry。
四、与庄因在傅园小谈，思写《王八一落千丈考》一文，考证王八在中国历史上为什么逐渐变为骂人之词。
12 月 26 日星期五
一、方豪的《李敖之先生》。
二、床上抄报自明日起。
三、早上赴法学院。
四、连日为 Rosa 事闹得不宁，今晚始得解脱，我毕竟是能够自诊的人，对人世的看法不再趋极端而绝对，尤其反应总不是悲观的、脆弱的、孩子气的、矛盾横生的，我总要有一以不变应万变的作风去应付人间万事。切行“船舱式”隔绝并加之以“乌龟式”的用功我又恢复原状了。但比原状更积极了、老练了，更长大一些了。我听到她们终夜跳舞事简直毫无所谓了，反正我永远是轻松地满不在乎地无所谓，我要永是——
（一）轻松的、一笑了之的。
（二）慷慨的、男人气概的。
（三）强硬的、软而硬的、跋扈的。
（四）哈哈的。
（五）正派的。
（六）奇行的。
（七）客气的、有礼的。
（八）豪迈的、盛气凌人、慑人的。
（九）能自得其乐的、自遣的。
（十）遣人的、幽默的。
五、“永远是轻松的！”这是人间第一修养！为今日之大收割！它包括：
（一）永不紧张，满不在乎。
（二）永不恐惧，不患得患失。
（三）永不慌张，慢吞吞地，心平气和地。
六、生活方面则以怎样轻松就怎样过，永远是从容不迫，不让自己受矛盾的干扰，不给自己制造紧张。
七、孙英善有日理万机之习惯，其时间之调度甚可法。
八、还是用读小说来争取琐碎时间，从 GoodMorning,MissDove 开始（FrancesGrayPatten,1954）。
12 月 27 日星期六
一、我要把工作的时间排一个表。
9-12 三小时、2-5 三小时、7-10 三小时一定要工作
忘怀一切的工作：一、专心；二、速度；三、调换
二、3 点 30 分-4 点 30 分与 Rosa 长谈
三、夜赴真北平吃炒肉烧饼后转赴景家，畅谈及做游戏。
12 月 28 日星期日
一、周弘来谈一下午。
二、夜去看《圣女之歌》（TheStoryofBernadett）于女师，入场前与石缦仪小谈。
12 月 29 日星期一
由东大牟宗三故意侮辱胡适事，使我想起每日若有不得意之事或人凌我，我一笑忘怀之可也。
12 月 30 日星期二
午后与周弘、耀祖去 P 家。
12 月 31 日星期三
一、萧康华中午带信来，叫我明日去请 P 参加大学杂志社与青潮文艺社之舞会于宁波西街 97 号福州同乡堂。
二、下午采买橘子奖品等，并赴周家助周弘布置。
三、晚饭前收到胡适寄来的贺年卡（我还没寄给他）及《师门五年记》校正本。
四、夜七时一刻赴周家，成大土木四，浙江，郭仲康，偕师大梁小姐先来，吾受钧度之托陪二位谈。舞会上我没理 Y 及 Rosa，只与 P 跳二舞，此生平第一次跳舞也。又与周渝下棋，并表演玩呼啦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