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札记

目录

  • 一、《李敖札记-语录》自序
  • 二、“只有一师吗?”
  • 三、谁中风了?
  • 四、新女性下场
  • 五、使气与生气
  • 六、施不全的尊容
  • 七、拉着他
  • 八、俞国华的谎话
  • 九、大盗面前布袋戏
  • 十、有朋党无政党
  • 十一、1984年7月23日
  • 十二、伟人是很容易被脱手的
  • 十三、“聚敛之臣”的德政
  • 十四、执言与抓人
  • 十五、我和订书机
  • 十六、杂种国民党和杂种党外
  • 十七、要做中国人,先做美国人
  • 十八、“拜码头”
  • 十九、国民党统治下的知识分子
  • 二十、以假易真
  • 二一、萧孟能窃占罪入狱
  • 二二、“政府威信”与“流氓威信”
  • 二三、怎样杀老浑蛋?
  • 二四、“与子偕小”与“与子偕亡”
  • 二五、动物园的感想
  • 二六、有仇不报的人,就是有恩不报的人
  • 二七、迟来的饭
  • 二八、唐德刚之言
  • 二九、“假共产党”
  • 三十、钓者大悦个什么?
  • 三一、要加三级
  • 三二、国民党又造谣了!
  • 三三、谁追国民党?
  • 三四、注意可行性与大众性
  • 三五、没有大忏悔,只有大遮盖
  • 三六、三百六十的数字观
  • 三七、开饭的社会
  • 三八、批蒋通电出土
  • 三九、下跪得太早了一点
  • 四十、古语今用更真实
  • 四一、国民党谄洋鬼而祭之
  • 四二、中人的歧路
  • 四三、那时你在哪里?
  • 四四、张春男的卓见
  • 四五、无聊双绝
  • 四六、中国的游记
  • 四七、沙门岛与魔鬼岛
  • 四八、谁看“三民主义”?
  • 四九、给全民上了专制的一课
  • 五十、拒见林希翎
  • 五一、国民党的自大狂
  • 五二、在天使一边
  • 五三、只证明你们更残忍而已
  • 五四、又是露奶头问题
  • 五五、你的小留学生呢?
  • 五六、不想见翁松燃了
  • 五七、黄石城的马屁经
  • 五八、匡复起点搬家了,重建基地动摇了
  • 五九、李敖的小头有远见
  • 六十、尤清明于责人、昧于知己
  • 六一、辜振甫出丑记
  • 六二、橘皮何辜?
  • 六三、海地与美国
  • 六四、打官司的成与败
  • 六五、狗与罗马法
  • 六六、呜呼胡适专家!
  • 六七、戒严四十年?
  • 六八、收音机何辜?电视机何辜?
  • 六九、“视弃天下,犹弃敝屣也!”
  • 七十、黄炎培记蒋介石暗杀事
  • 七一、三中全会的怪老子
  • 七二、施启扬泄底
  • 七三、扫把星看扫把星
  • 七四、计程车司机与李敖
  • 七五、外交部次长关镛的丑陋
  • 七六、国民党的外交
  • 七七、先烈家属下场
  • 七八、党外助选下场
  • 七九、我就是神、吾就是高人
  • 八十、五十年前的批语
  • 八一、日历在我眼中全是黑字
  • 八二、台湾人与外省人
  • 八三、杨传广与一记耳光
  • 八四、“贤”就“贤”吧!
  • 八五、捣乱七要件
  • 八六、从麻将喻大
  • 八七、监狱与日记
  • 八八、献个哪门子花!
  • 八九、来回带物法
  • 九十、转话是不够的
  • 九一、工专长寿-台大短命
  • 九二、出版《蒋介石研究》
  • 九三、戒烟妙盒
  • 九四、“泪阑干”与“倚阑干”
  • 九五、“熊匪猫”问题
  • 九六、广告成问题吗?
  • 九七、民进党绝非佳兆也
  • 九八、我的悲剧
  • 九九、只要前三名还算客气的呢!
  • 一〇〇、美国总统专瞒国务卿
  • 一〇一、“知彼知己,量敌为计”
  • 一〇二、抢夷齐与抢荷马
  • 一〇三、警备总司令大发雷霆
  • 一〇四、法律延宕也别有好处
  • 一〇五、动武不够看
  • 一〇六、望风
  • 一〇七、一榻内外
  • 一〇八、死后走运与死后发财
  • 一〇九、旅美六人电话
  • 一一〇、掐死“伪”文星
  • 一一一、只准家祭,不准奔丧
  • 一一二、吴越潮死了
  • 一一三、萧郎的无奈
  • 一一四、“没有人敢告他”
  • 一一五、同样货色的党、同样货色的骑
  • 一一六、追加的眼泪
  • 一一七、“敌无分生死”
  • 一一八、从“李敖死了”到“蒋经国死了”
  • 一一九、小偷的逻辑
  • 一二〇、被告的逻辑
  • 一二一、斥公关(公共关系)
  • 一二二、要吓一千年后的人一跳
  • 一二三、双料不懂
  • 一二四、海外自由学人的嘴脸
  • 一二五、末
  • 一二六、左拉与我
  • 一二七、极权国家的言论尺度
  • 一二八、孙立人种种
  • 一二九、从以文会友到以舞入党
  • 一三〇、如此学者教授
  • 一三一、非法当选的首届国代
  • 一三二、日久见人心
  • 一三三、裸画与自由

《李敖札记-语录》自序

这本书分由两部分合成。前半部是《李敖札记》、后半部是《李语录》,李敖出版社总编辑吕佳真建议题为“李敖札记-语录”,就此定名。

中国人讲究文章乃不朽之大业、经国之盛事,因而一把文章分类,就在文体上大做功夫。宋代朱熹说文体有三,即治世之文、衰世之文、乱世之文。其言缠夹不清,胡说八道,如此分法,十分好笑;明代徐师曾倡文体明辩,从和韵诗到铁券文、从联句诗到墓碣文。其言杂七杂八,一应俱全,如此分法,也十分好笑。时代进步,再也没人这样细分文体了。纵大师级的文字之雄如李敖者,虽善写各体文章,归纳起来,也不过数类,无须再为细分。在李敖所写的各体文章中,札记体和语录体,最富单刀直入、一针见血的隽永效果,剑锋所指,夙敌授首;灵光闪处,俗儒断肠。在这种威风下,虽短篇零拾、虽三言两语,无不立即达到直指本心、直抵花心的快活效果,读者不麻,自知吾言之不虚。

英国天才作家王尔德(OscarWilde)有道是:现代文化一半以上有赖于读不应一读的滥货。(Morethanhalfofmodernculturedependsonwhatoneshouldn'tread.)我年纪愈大,愈觉得王尔德数学太差。事实上,不应一读的岂止一半以上,百分之八十九也不止。且在台湾,百分之九十九也是低估了的。论台湾文字极品,李敖一人的百分之一而已。何必把李敖的长篇大论给你看呢?光看了李敖札记和语录,就够你服的了!

1994年10月7日

(台湾版《李敖大全集》将《李敖札记-语录》分为二书。)

“只有一师吗?”

碰到段昌国、韩崇智(周渝东海同班)、黄小姐。昌国转告萧启庆在普林斯敦说李敖抵得住国民党一师的军队。我笑着说:“只有一师吗?”启庆,老友也,来台讲学一年,不敢来看我。国民党的恐怖不只它本身,而是它衍生出来的使人“自己吓自己”的恐怖感觉,它能使高等知识分子人人俯首帖耳、人人噤若寒蝉,高等知识分子一一成了逃世的懦夫的时候,国民党的作恶,也就更无忌惮了。(1984年5月14日)

谁中风了?

王杏庆电询,说海外来消息,盛传李敖中风了。我听了大笑。

只有中风疾走的人,才会怀疑李敖中风。(1984年5月14日)

新女性下场

5月10日(民生报)有云樵(神——酒——病)一文,写丽塔海华丝:

一代影后丽塔海华丝的故事,最近由哥伦比亚公司拍制成电视影片——《爱神丽塔海华丝》,并由“神秘女超人”琳达卡特复出担纲,预定在今年底以前推出。

可是,影片却遭到回教王族的杯葛,而不得不重新剪接、修改,原因是丽塔的第三任丈夫——故伊斯兰教王子阿里汗的儿子不满影片对其父的描述,认为破坏形象,而极力反对……

在阿里汗年轻时,他以飞机代步,出现欧洲的所有欢乐场所。他身边的女明星,包括有:简芳达、玛丽奥白朗、琳达克丽丝汀和丽塔海华丝。王子于1949年,同丽塔海华丝结婚。

可是,王子继续追求名马和美女,沉溺豪赌,夫妻两人开始争吵。1951年,几乎崩溃的丽塔终于受不了,要求离婚……

可是这部影片的真正主角——影后丽塔海华丝本人却无法看到,她甚至不认识自己了!

丽塔患病多年,不认识女儿——雅丝明汗公主,她为了照料母亲,多年来陪伴母亲,放弃了前途似锦的歌唱生涯。而她的不稳定和酗酒,吓走了许多朋友。

有过五次破碎婚姻、两个女儿及一塌糊涂的事业,丽塔如今赤贫如洗,于1977年,法院判定由她三十四岁的女儿“监护”。

雅丝明汗说:“酒精伤害了她的头脑。”……

六十四岁的丽塔已经病入膏育,想当年,二次世界大战时,飞行员在机舱内贴满她的玉照。心目中的“爱神”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如今,“爱神”看不见镜中的自己,二十四小时需要护士照料……

王子曾经表示过:“丽塔是一名小职员的理想娇妻。”

事实一点不错,丽塔需要的便是一个在家中陪伴她的忠实丈夫。

1953年是丽塔的关键时刻,她,已经三十五岁,知道自己的性感形象很快就要衰退,所以,同阿里汗离婚八个月后,她便一头栽进另一次错误婚姻之中。

次年,婚姻触礁,她以精神受到虐待,要求离婚,而重返影坛,可是,她讨厌死了演性感女神的角色!

才离婚,在一次新年派对中认识的制片詹姆斯赫尔成为她的第五任丈夫。

在他们三年的婚姻中,丽塔一再表示,不要演戏了,他却苦劝不已,结果,她每演一部电影,两个人的情感便更恶劣!

后来赫尔为她争取到一个表演的好机会,在《乱点鸳鸯谱》中,丽塔首次饰演一名不迷人的女郎,在那部影片中,丽塔有精采的表现。可是丽塔酗酒的事实已传开来,她又时常在工作中出走,名声败坏不说,病痛也使她拒绝许多表演机会。

一名好莱坞的内幕人士透露,“多年来,大家都认为丽塔的脾气古怪、健忘和跷戏都是酒精的影响,事实上,是她的怪病使她走入困境而每况愈下。加之朋友利用,使她的金钱受损,心灵伤害无以复加。

“丽塔的五次离婚,都没有向对方要过一毛钱,最穷的时候,她为了一架电视机,而宁愿上台出洋相……”

1976年丽塔因为付不出三百八十六元的房屋贷款利息,而被迫搬离好莱坞的家园。

如今,丽塔住在小公寓内,女儿雅丝明汗公主为唯一的访客。她每天昏迷十二小时,此外,她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痴呆地盯着窗外。

老搭档巨星葛伦福特时常打电话来问好,老友伊丽莎白泰勒也送来大批的鲜花!

现在,丽塔唯一记忆深刻的是狂热吉卜赛舞,当年,她是舞王佛雷德亚斯坦的最佳舞伴,听到那种音乐时,她会有反应,丽塔知道迎合音乐用手拍腿,拍出她过去疯狂世界的节奏。

此文述新女性下场,事实一应俱全。女人有好条件就闹闹闹,闹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痴呆地盯着窗外”而后已。悲夫!(1984年5月16日)

使气与生气

对俗人使气,对自己却不生气,是尘网中高人玩世之道。

对俗人不使气好像是不行的。俗人多不逊而做混蛋事,所以要常常予以性格表演,使他们知所警惕。但这种性格表演,只是朝外的,而不是朝内的。所以,我自己却一点也不气,只是假装生气耳!(1984年5月16日)

施不全的尊容

顾公燮《消夏闲记》说:“康熙时苏州旅抚军世纶,系将军(施)琅之子。以功荫。貌甚奇,眼歪、手踡、足破、口偏。”这位福建晋江佬,显然是个畸形人。《清史稿》有这样一段:

(康熙)四十年,湖南按察使员缺,九卿举世纶,大学士伊桑阿入奏,圣祖谕曰:“朕深知世纶廉,但遇事偏执,民与诸生讼,彼必袒民;诸生与搢绅讼,彼必担诸生。处事唯求得中,岂可偏执?如世纶者,委以钱谷之事,则相宜耳。”是岁授湖南布政使。湖南田赋丁银有徭费、漕米有京费。世纶至,尽革徭费,减京费四之一,民立石颂之。

《清史稿》又说他“当官聪强果决,摧抑豪猾,禁戢胥吏。所至有惠政,民号曰‘青天’”。

施不全以怪相做能吏好官,中国相术之不灵,可知矣!(1984年5月16日)

拉着他

13日《民众日报》上报道:

(台北)立法委员江鹏坚、黄河清、卜少夫昨天在立法院院会当中,分别对会议的程序有不同的意见,结果江鹏坚以退席的方式,抗议行政院长俞国华未在三天前向立法院提出书面的施政方针报告,致立法委员难以针对该报告充分准备,提出质询。

江鹏坚在俞院长做完施政报告,主席倪文亚裁定由俞院长做综合答复之后,立即表示异议,他上台提出程序问题表示:

——根据宪法57条与议事规则64条规定,行政院向立法院负责,行政院长并应在就任两周内提出施政方针报告。其书面报告,并且须于三日前印送全体立法委员,因此施政方针报告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立法院审查俞院长是否适当之时,并无任何资料可资凭借,结果俞院长是否具有雄才大略或高瞻远瞩的远见,无从评断。

——这份书面报告,缺乏中短程施政蓝图的设计,也无因应之道,内容很含混、笼统、四平八稳,虽有施政的“连续性”与“一贯性”,但无具体的措施,等于是虚应故事,行礼如仪。

江鹏坚强调,至于是否由俞院长做综合答复,这是委员们自身的权利,不宜由院会统一决定。

江鹏坚说完,黄河清委员立即跟着上台,他表示,俞院长第一天到立法院来,难免不熟习,因此理应谅解。

接着,江鹏坚仍然打算上台辩明,但许胜发、黄河清拉着他,周葛文也接着赶到,此时,谢生富委员已上台开始质询,江鹏坚抗议未果,而退席抗议。

江鹏坚退席之后,余陈月瑛也跟着退席。她何以退席?据江鹏坚私下表示,她认为这个质询不合法,为合法起见,她打算到星期五院会之后再予质询。

下午,轮到登记第十五号卜少夫委员质询时,他向院会表示,根据早上的会议流程,中间似乎少了什么,原来是综合答复“一锅汤”的做法,看似体贴命院长,其实是埋没俞院长的长才,因此他要求俞院长做立即答复。

在卜少夫质询完毕,主席倪文亚仍然裁决由俞院长综合答复,卜少夫欲上台抗议,然陈桂清与赵自齐两委员又拉着他,他即在座位上叫喊:“若如此,则每个人都不能要求即席答复。”接着他走出会场。

报道所说许胜发、黄河清把江鹏坚施以“拉着他”;陈桂清、赵自齐把卜少夫施以“拉着他”,倒是国民党的一记新战术。把民主拉住,根本使你上不了发言台,这是何等治标又治本的好法子啊!

英国国会两党对峙,坐在第一排的,有的以拐杖钩对方的脚以开玩笑者,但从没有“拉着他”以使之不能发言者。丘吉尔脱离保守党,可以悍然走到对峙的那一排坐下,以示拆伙,但在国民党“拉着他”的高招下,纵有丘吉尔,也必然被大家一拥而上,拉住不放。想来想去,还是国民党的代议政治有效。我建议何不在每一立法委员座位上加装一副手铐?谁上台发言,要俞国华下令打开手铐,才能办到,这样一来,会比拉拉扯扯更规律些、整齐些,国民党的形象也就更威武了!(1984年6月16日)

俞国华的谎话

今天《联合报》上登俞国华消息,说:

几位立法委员指责行政院未依立法院议事规则规定,将施政方针书面报告于本月9日送立法院,行政院长俞国华昨日亲自向立法院道歉,并提出解释。

俞院长表示,行政院于12日施政总质询当天,才将施政方针报告送达立法院,他表示抱歉,但行政院这样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俞院长说,上一任孙运璿院长依规定将施政方针书面报告,于赶院提出口头报告三天前送立法院,但甫送到后,国内传播机构已将全文发表,孙院长于当天只将报告全文再念一遍,情况非常尴尬,并受到部分委员指责。

我真奇怪,连国民党总统文告都是先发表后再在大会中“再念一遍”,俞国华的谎话,岂不太好笑了吗?国民党的总统都不“尴尬”,做奴才的俞国华又何“尴尬”之有呢?(1948年6月16日)

大盗面前布袋戏

在专制政治之下,臣子间以“直声”互相攻击,一如布袋戏中角色的互相攻击,操纵者,专政者之两手耳。自古所谓直臣也、御史也,正人君子了半天,最后是“伏乞皇上”、“伏乞皇太后皇上”的伏乞格局,走狗互咬而已、奴才争宠而已,置窃国大盗于不问、不敢问,是大盗面前布袋戏角色而已。国民党中的所谓好人、所谓清流、所谓正人君子、所谓正义之声,自无一例外,洵可如是观。(1984年7月14日)

有朋党无政党

从唐朝牛李党争以来,有朋党而无政党,所谓政党,其实是朋党。国民党是最大的朋党,但却假托政党之名。以为国民党是政治学上的政党的,是大傻瓜。欧阳修说:“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国民党却是“小人有朋”的,他们在虚伪中结之以利,“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虽然这种结合是暂时的,但国民党根本是只争一时的,狗抢骨头,当然不会争干秋。(1984年7月14日)

1984年7月23日

晨回电士振,拒绝和他相见。我说上次英善回来,我就说不见面比见面好,对你也不例外。

与南榕晚饭,托他把花瓶带给小魏转国泰。我附了一言,表示我虽赞助义卖,但是对义卖所得的用途,却有意见。

碰到忠栋,他问我电话,我说我不问你的,你也别问我的。我们这样老朋友,总是这样不期而遇才好。你总归记得就是了:不被解聘,就是你们大学教授的耻辱。我说你的言论忽高忽低,高时有时还不错,低时就是十足湖北人水准了。

夜黄怡来电,说明起将住院。

《新潮流》有一位张先生投书说:“国民党当局禁止离别父母兄弟姊妹三十多年的人回大陆原乡探亲,实在是不得人心之举。不仅如此,甚至由境外转来不谈政治的家信都给没收,如系现役军人则交由政治部门登入安全资料,以为日后出境之管制(出境人员忠贞品德考核表内有‘曾否与匪区通信’一栏)。为了反共竟要我们六亲不认,那是何等的残忍。”——国民党竟有此种考核表,真是奇闻。(1984年7月23日)

伟人是很容易被脱手的

李宁来做访问。李宁说日前她去远东公司买衣服,因身上带的钱不够,缺两百元,女店员看她手中有新出《千秋》二册,说:“你可以用李敖这两本书抵两百元。”李宁同意,乃成交。

有一个笑话说,英国首相丘吉尔坐计程车到广播电台广播,到电台门口,丘吉尔对计程司机说:“车不好叫,请等我好不好?”计程司机不知他是丘吉尔,说:“不能等你,因为我要赶回家去听丘吉尔广播。”丘吉尔为之大喜,乃说:“我会多赏你一镑。”计程司机说:“好吧,我等你,不听广播了,为了钱,管他妈的丘吉尔!”

这两个故事的玩笑性教训是:——伟人是很容易被脱手的。(1984年7月26日)

“聚敛之臣”的德政

小魏夫妇、南榕、会云夜谈。我说今天报上说银行跑3点半延长半小时,改为4点了。报上说:“银行延长营业,最大的受惠者是经常跑3点半的工商业者。按目前银行支票交换作业,如果交换后发现支票存款不足,该存户为免发生退票,必须在下午3点半以前筹足款项,到银行补齐支票存户中短少部分。银行延长为4点关门,经常调支票头寸的工商业者,可多出半小时筹款。”并说这一德政是“构想来自财政部长陆润康”,真令人哭笑不得。一个笑话说,妇女节那天,丈夫对太太说:“今天是妇女节,你今天不要洗碗了,留着明天一起洗吧。”国民党“聚敛之臣”的德政,大率类此。(1984年7月27日)

执言与抓人

上午黄怡来,决定为张国杰未获冤狱赔偿代他仗义执言。

午后与祥辉谈,我建议他戏拟国民党大抓人名单,看看要抓多少人才能镇得住党外杂志的“世纪大进击”、“绝地大反攻”。我说国民党至少要抓二十人以上才能稍微镇住一点儿,可是久了还是不行。谈到党外诸公排挤李敖的事,祥辉说:“你是党外的在野党。”(1984年7月28日)

我和订书机

兆基夜送剪报。我一边做工一边跟他谈天下事。我说我用订书机订资料,订书机最后一枚订书针用完的时候,自己当然不知道,会空钉一下,那种感觉,就像用手枪打人打到子弹光了,最后空扣扳机一下一样,要急着赶紧补充子弹。那种急着补充的心情,正反射出我工作的勤奋。(1984年7月28日)

杂种国民党和杂种党外

与虚一午餐。虚一说他参加了《八十年代》主办的“殷海光纪念学术座谈会”,会中一些人问他你为什么同李敖在一起?我笑着说:你应该这样答复他们,你该说:“只要你们对我有李敖对我的一半好,我就‘弃暗投明’,跟你们在一起了!”虚一听了,为之失笑。这些伪君子们,他们光说不练,他们的关怀是假的,他们的道德与是非标准是人造奶油式的。他们有时候比纯种国民党还可恶。纯种国民党可恶,可恶得很明确,使你一见就要打它;可是这些伪君子们却又像国民党又像党外,只是杂种国民党和杂种党外(英文octoroon一字意味黑人血统八分之一的混血儿,他们大都是八分之一的党外而已)。夹在中间,做尾巴言语,混淆是非与颜色,讨厌透了。

这些人集合在一起纪念段海光,其实只是亵读殷海光而已。(1984年8月1日)

要做中国人,先做美国人

会云生日,以祺夫妇请午饭。以祺他们因为入了美国籍、做了美国人、有了洋护照护航,才有了海峡三地的自由。这一现象,说明了中国人要“做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得先做美国人。你做了美国人,中国人才把你当中国人;你纯做中国人,中国人就把你当狗。(1984年8月15日)

“拜码头”

报载“林义雄、高俊明夫妇拜访李副总统致谢”,他们真做错了。

2时后峰松、春男、万生、荣淑、维青、良骐来寓,谈了两个半小时。

《战国策》记齐宣王见颜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悦。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我在《千秋评论》第二十一期谈到我对党外人士“以傲慢示人”的事,我在跟这个岛上的朋友的交往中,一直摆下高姿式,好像要人“拜码头”似的,其实这不是傲慢,也不是大架子,而是成全别人的“趋士”(礼贤下士),训练朋友对“士贵耳!”的领悟,使他们知道“士”的重要。我的行为,有一点黄石公对张良的测验性质。孺子可教的朋友、有妙根慧谛的朋友,当然会了解我为什么要大模大样,要人“拜码头”,老是摆高姿式。(1984年8月15日)

国民党统治下的知识分子

平景来电,谈到鼓应去大陆的事。我说鼓应若不在大陆谈自由主义,将把殿门所学尽付东流;若在大陆谈自由主义,又何能谈得下去?鼓应一生总是飘来飘去,没有主见,也不坚定,是一个不成格局的知识分子。

今天报上登了不少纪念周弃子的文字,一片“个人滥情”与“廉价伤感”耳,跟国民党走的知识分子,总是这些货色。国民党统治下的知识分子总是“做人成功、作文失败”,“做人成功”者,只整天搞文酒之会、做公共关系,大家以肉麻当有趣;“作文失败”者,这些人的作品,统统不成个东西。总之,国民党统治下的知识分子实在不成格局。古人不成格局者,尚知藏拙;可是国民党统治下的知识分子却又个个只知现丑,真恶心人!(1984年8月26日)

以假易真

右眼近视减0.25,去配眼镜。眼镜店老板认出我,同我闲聊。他伸出手臂,指着他的手表说:“这是台湾出的假劳力士,只要一千元。比我那真的劳力士还准,所以我把真的收起来,戴上假的。”——有真的压箱底,而以假的示人、以假的实用,有趣哉!(1984年8月28日)

萧孟能窃占罪入狱

今天《台湾日报》有漏网新闻:

被控告窃占确定,萧孟能到案服刑

〔台北电〕前《文星》杂志发行人萧孟能,因被控窃占案件,被判处拘役五十天确定,29日到案,已发交台北监狱执行。

萧孟能被李敖控告窃占案件,经高等法院判处拘役五十天确定,由台北地检处传讯其到案服刑,始终未能到案,今年初由地检处下令通缉,萧孟能昨天上午自行到地检处到案,即由检察官发指挥书发交台北监狱执行。

11日启扬托国强转告,萧孟能是7月31日被通缉的。被通缉后东躲西藏近一个月,终不免于服刑。国民党《中央日报》以下,碰到李敖入狱,就大登特登;碰到萧孟能入狱,则一片遮掩,若无其事,国民党之志在斗臭李敖,对比之下可知矣!(1984年8月30日)

“政府威信”与“流氓威信”

国民党口口声声维护“政府威信”,但你自己狗屁倒灶,有何威何信可言?这次高雄流氓李慧昌朝警察局连放数枪,使国民党胆寒——你整我,我就整你,此真维护“流氓威信”者也!此种流氓,真情毕露,真不朽矣!

我前年出狱当天,就以《天下没有白坐的黑牢》整国民党,使国民党胆寒,此亦维护威信者也。昨天“林产科”笑谓:“朋友敌人都怕李敖如怕老虎。”一介匹夫,有威信如此,亦不朽矣!(1984年9月5日)

怎样杀老混蛋?

苏曼殊《燕子龛随笔》有一段说:

缅人恶俗极多,有种族号曰浸,居于僻野之山社。凡遇其父母年岁老者,筑台一座甚高,恭请老人登其上,而社中幼壮男女相率而歌舞于台下,老人从台上和之;至老人乐极生狂,忘其在台上歌舞,跌下身死,则以火焚葬之。谓老人得天神之召,为莫大之荣幸云。

人类学中“弃姥”(弃老)的例子很多,只是这个例子最有趣味。我建议我们要搭很多高台子给台湾这些老混蛋,让他们“乐极生狂,忘其在台上歌舞,跌下身死”。(1984年9月5日)

“与子偕小”与“与子偕亡”

小如夫妇昨天过台,中午与老孟来,十四年不见了。上次小如来看我,正是我被警总门口“站岗”之时。小如当年在阳明山家中打字,被特务诬指为向大陆打电报;后来开敦煌书店,又被诬指为卖禁书(他们不识货,凡是英文书封面上有red字眼的,一律以匪货视之!)。最后不堪其扰,乃放洋做美国人矣!小如问我今后的方向,我说跟国民党陷在一个岛上,又有个屁方向!在这种局面下,我们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因国民党在世界上无立足之地而连累得也无立足之地——台湾变小了,你也跟着变小了。我们牢也没少坐、刑也没少受、罪也没少遭,可是声名成绩却不如苏联的人权斗士,也不如韩国的,也不如菲律宾的,这都是因为同国民党“与子偕小”的缘故。但是,“与子偕小”还是走运的呢,搞不好还要“与子偕亡”呢!要看快看,十四年后,你大概看不到我了!(1984年9月6日)

动物园的感想

中秋节。午后与导群返老还童,去逛动物园,已经十六年没去逛了。棕熊(罴,BrownBear)出生时只有五百克,但一年后可长到九十公斤,就是重了一千倍,真有趣。喜玛拉雅熊(HimalayanBear)除交配外,喜欢独居,此点甚似李敖。大长臂猿(黑手长臂猿SiamangGibbon)以高速在单杠间飞跃,敏捷利落,观众为之鼓掌,我向导群说:“真正该得金牌者,此公也!”长臂猿的活动,每天手比脚忙,此点亦甚似李敖。(1984年9月10日)

有仇不报的人,就是有恩不报的人

我控萧孟能诬告我,台北地院今早开庭。因萧孟能被会云告成,正以窃占罪在台北监狱服刑,故剃光头、戴手铐而来,神情惨沮。午子戈请吃饭,十七年不见了。我说我有恩必报、有仇必报,我的理论是:有仇不报的人,就是有恩不报的人,因为有仇不报,适足以证明这种人是非感薄弱,是非感薄弱,就最容易忘恩负义。在这种是非不明的环境下,主张正义的人,就必须坚持不要滥用宽恕。(1984年9月11日)

迟来的饭

申虹来电,说继高同意解除萧孟能的“女朋友”王剑芬在《音乐与音响》杂志社的职务,以缓和我对他的不满。并转告继高说要请我吃饭。我说四五年前我在名人巷碰到继高,继高就说要请,我已经“饿”了四五年了,老朋友既然怕我如此,我看这顿饭还是免了吧!继高已是宋楚瑜之友,不是李敖之友了。(1984年9月13日)

唐德刚之言

宏正来电代德刚约,说星期天下午来看我,我说我星期天没空。只有今天下午有点空。后来再约,改下午4点来。德刚谈锋甚健,他说他虽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史学专家与图书馆专家,可是看到我处理图书资料的本领,自叹弗如。我劝他设法筹印《胡适全集》,他说:“他们把我也排挤在外,结果他们不做,也不让别人做。”我想,胡适一辈子结交乡愿朋友、乡愿学生,自己也常做大乡愿,结果死后,使真正了解他的人(像唐德刚、像李敖),也格于乡愿的拦阻,无法帮他完成身后事,这真是人间的一大讽刺!(1984年9月14日)

“假共产党”

黄怡在电话中说,王拓坐牢后,他的同志瓜分了办《春风》出版登记的三十万元,使王拓欠债至今。又说,陈鼓应弟子某女士在美丽岛事件时大肆出卖同志。我说这些人对敌人没能力实行“共产主义”,反倒先对朋友实行起“共产主义”来了;对敌人不能出卖,反倒先对朋友出卖起来了。我早就看不起台湾的左派,这些事发生,——证明了我常说的他们是“假共产党”,他们真是“假共产党”!(1984年9月15日)

钓者大悦个什么,

南榕来,一起午餐,我自告奋勇,要为他们写一篇《孙中山反对双十国庆》。傍晚永丰来,清玉、雨静来,一起晚餐。后与永丰在植物园散步,植物园本来是很具规模的,但被国民党的一些机构东挖一块西挖一块,变得割裂了。再与永丰去直潭看夜钓,我说我真想不通钓鱼有什么意义,这些人白天钓鱼还没完,半夜三更为鱼风露立中宵,真不可思议。永丰说,钓鱼的人对你写作的想法也是一样。有人认为你李敖如果爱钱,你早就腰缠万贯,可是你却志不在钱,有人就觉得不可思议。(1984年10月10日)

要加三级

阿财、伯伦请午饭,谈到《前进》人士早就承诺说新中盘筹备好就将《前进》交由发行,不料筹备好了,《前进》人士今早却言而无信,阿财颇为伤感。我说这不该怪《前进》人士,该怪你相信《前进》人士,这种人已沦为小政客,小政客是不可信的,他们随时会动摇,我从不相信小政客,他们是伪善的,对李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就是一个例子。

从下午到晚上,世界大厦的女士为不敢面对所谓左派骚扰,一再电话对我说不明大义的抱怨话。我只好说,你既无勇气又伪善,以后不要打电话来了。

可见不可信的,还不止小政客呢!

我生平痛恨混蛋和伪善,一些乍看起来奇才异能之士,似乎颇有清气一番,可是真相大白之后,这种人的混蛋度与伪善度,其实比别人还要加三级。《愚人船》(ShipofFools)中写貌似上智者实为下愚,领教了这个愚人岛上的光怪陆离,我对他们的来来去去,真是一点也不以为异了。(1984年10月19日)

国民党又造谣了!

国民党传播媒体又造谣。今天《大华晚报》登出《吴勉之世纪大骗徒,日前已遭警方逮捕》的专栏报导,其中有一段说:

另有一说指出,吴勉之与李翰祥关系密切,和李敖也有过深入交往,李敖出版的书籍流入境外市场,吴勉之居功甚高,如果此说不假,那么,吴勉之除了是一名伎俩高超的大骗徒以外,是否还具备了其他身份?这点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全是造谣。我只在李翰祥办公室见过吴勉之一面,一句话也没说过,毫无交往,更何来“深入交往”?我的书“流入境外市场”,更与李翰祥、吴勉之无关,而是毕丽娜(费翔妈妈)等不领台湾身份证的人仗义帮的忙。马星野最近口口声声“造谣为记者大忌”,不知祸起国民党自己墙头,又做何感想也!(1984年10月29日)

谁追国民党?

方豪神父告诉我说,在国民党兵败山倒四处逃亡之际,他在厦门《中央日报》看到有标题是:“我军一撤千里,匪军追赶不及。”我传出这一名句,它就流传至今。一个老兵告诉我:他们剿匪多年,可是从来都是被自己人追着逃,从没被共产党追着逃。其实共产党还没来,国民党就先逃了。(1984年11月8日)

注意可行性与大众性

人类的种种问题,其实岂止诡辩家们、蛋头们所吵闹的一面?在这一面外,还有许多面。有的是侧面、有的是斜面、有的是什么什么面……但我认为人类种种问题中的每一个问题,都应该有一个大公道大轨迹(人民眼睛也、时代潮流也)可寻,这个大公道大轨迹,应该是可行的、大众的,这种可行性和大众性,应该在智者的影响下,变得愈来愈合乎正义。这就是说,可行性和大众性的情形常常是一种现状,现状并不一定好,也并不一定对,这就需要智者点化,改变大众的看法,达到新的可行性和大众性。

探讨人类的种种问题,要想有结论,必须避免过分的不切实际的辩难与问难,尤其要避免诡辩家们、蛋头们的毛病。要问的是结论是不是达成了可行性和大众性,而不是问是不是理论性和学术性。

走辩难问难路子的人,他有足够的理论和学术去纸上谈兵,可是他这一套,除了七嘴八舌徒乱人意以外,于事实无补,既无可行性,又没有大众性,说得严重点,是自乱阵脚;说得轻松点,是下军棋游戏。

今天我们需要的是能打仗的,而不是能谈兵的。(1984年11月8日)

没有大忏悔,只有大遮盖

陶百川、徐复观这些帮国民党做恶的杂碎,他们做恶后到了台湾,偷洗血手,冒充清流,这一自我清洗的小动作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素来清白的党外人士却还帮他们清洗,反而奉他们为清流,这就不可以理解了。事实上,这种人首先该做的,是公开的、诚意的向我们大忏悔,以示诚意。但他们没有大忏悔,只有大遮盖。这种态度,是最没有诚意的态度,反证了他们只是欺骗我们罢了。王维的诗说:“遥爱云水秀,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转,偶与前山通。”他们毕竟是与前山通的国民党啊,跟我们总是路不同的!(1984年12月16日)

三百六十的数字现

田汝成《游览志余》说:“杭州三百六十行,各有市语。”所谓“三百六十”,在中国文献中,从《礼记》开始,常常运用。《淮南子》中有“三百六十节”;苏城诗中有“三百六十寺”;施肩吾诗中有“三百六十日”……这种描写方法,不外是表示数目很多。用三百六十来称呼各行各业,是明朝开始的。事实当然不是三百六十行,也不止三百六十行。(1984年12月16日)

开饭的社会

2月24日中视午间新闻中有李登辉谈话,他把“开放的社会”念成“开饭的社会”,这个笨东西,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过,他把“开放”念成“开饭”,倒也歪打正着呢!国民党统治台湾,不能“开放”,却能“开饭”——人人有得吃或勉强有得吃,才形成一片顺民的世界。设若没饭吃,大家铤而走险矣,纵有“主义”、“领袖”、“国家”、“责任”、“荣誉”等“五大信念”,又有何用哉?人人有饭吃,则随你“信念”五大十大一百大耳!(1984年12月16日)

批蒋通电出土

12月号《传记文学》有《南北混战,此起彼落》一文,中引1929年10月10日宋哲元等通电,全文说:

南京第二届中央执监委员会、中央党部、政治会议、国民政府各院部司、各省府省党部、各机关、各法团、各报馆、各总司令、各总指挥、军师旅长、全国革命同志鉴:顷上阎冯两总司令蒸子电,文曰:五台总司今阎,总司令冯钧鉴:佳(9日)午电计登签掌。窃以国事败坏至于今日,可谓亟矣。自去岁北伐完成,蒋介石柄政以来,暴乱之迹,擢发难数,敢为钧座痛哭陈之。国民政府乃在党治运用之下,为国民公有之政府,非任何人所得而私。自蒋氏继任主席,滥用威权,包办三全大会,党成一人之党,中央成一人之中央。假中央集权之名,行专制独裁之实。总理遗训,天下为公,而蒋氏实以天下为私。此其一。革命政府,廉洁为先,新兴之国,纲纪最重。自蒋主中枢,政以贿成,政府要员及财政官吏,非其私人,即其妻党,狐鼠凭陵,秽闻昭彰。贪污之风,实甚于囊昔北京政府。以致开国正气,竟被蒋氏一手破坏无余。此其二。连岁水旱成灾,遍及全国,仅西北各省区灾民,数近二千万,哀鸿遍野,奄奄待毙。至于革命袍泽,百战余生,常累十余月不发一饷。死者无抚恤,伤者无医药,生者无衣食。而蒋氏及其左右私党,骄奢淫逸,自享帝王之奉。军民交瘁,漠不关心。自蒋到南京,不足三年,前后发行公债总数四万万二千万元,财政既不公开,叩其用途,茫然无以为答。据闻蒋氏用总司令名义,支用特别费,每月百余万元。凡此黑暗贪污,即榨取民脂民膏民血。所谓革命期间之担负,将不知蒋氏何以自解。此其三。谋国之道,主公主诚,蒋氏狡悍阴鸷,毫无政治道德。权术自嬉,诡谋百出。企图摒除革命元勋,消灭革命武力,以恣行其帝王专制之淫威。我久共患难同生死之武装同志,或堕其术中,兄弟骨肉自相残杀。今年湘、鄂、粤、桂、川、滇、黔等省,战祸连县,蒋民一人实为之俑。此其四。裁兵为救国切要之图,编遣会议乃谋兵之实施。凡属袍泽,莫不拥护。而蒋氏主持其事,竟不以丝毫诚意。假编遣为名,一面令人竭力减缩,而自己大加招募。两度会议,皆属欺骗阴谋。近更向德国大购军械,暗扩军额。外标和平统一之名,阴行武力吞并之实。此其五。蒋氏自知多行不义,为国人所不谅,乃更异想天开,学拿破仑三世之所为,利用外交问题,转移国人目标。济案屈辱失败,姑不具论。此次中东路事件,发生逾月,和平交涉,既无把握,武力抵抗,更不准备。坐令俄兵出没边境,焚烧城池,边民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财产损失,以数万万计。丧权辱国,薄海痛心。此其六。上举六端,仅其荦荦大者。其他罪恶,更仆难数。伏念前者阎公斡旋和平,敝屣高位,电约焕公放洋,立释兵柄,应约渡河。两总司令相忍为国,维护和平统一苦心,可谓至矣。顾仍不足稍遏蒋氏野心于万一。蒋近以发行七千万编遣公债,军费有着,遂又大举兴兵,削除异己。鄂西张发奎同志所部、皖中方振武同志所部、广西俞作柏同志所部,皆努力革命,卓著勋劳,于国有功,于蒋何负,乃必欲消灭之而后快。似此倒行逆施,变本加厉,党不成党,国不成国。长此以往,必将以数十万武装同志生命所换来之革命成绩,及全国家全民族生存之命运,供蒋氏一己之牺牲。蒋氏不去,中国必亡。哲元等服膺三民主义,矢志革命,誓不与独夫共存。谨率四十万武装同志,即日出发。为国杀贼,百死不恤。伏祈两总司令以大义为重,私交为轻,迅定救国至计,颁授机宜,以资遵循。临电不胜迫切待命之至。总指挥宋哲元、刘郁芬、孙良诚、石敬亭、庞炳勋、孙连仲、张维玺、刘汝明、梁冠英、程心明、魏风楼、张凌云、田金凯、马鸿宾、吉鸿昌、冯治安、赵席聘、陈敏耀、门致中、郑大章等率全军官兵同叩燕(10日)印。

这一通电的事,在《蒋总统秘录》第七册中记其原委说:“国庆节的10月10日,宋哲元、石敬亭等二十七人联名通电反抗中央,反对编遣国军;此时,他们的首领冯玉祥还闲居在山西省的五台阎锡山处,当然他和这些作乱的部属是有着联系的。……国民政府立即于11日下令将宋、石等人免职拿办,并决定武力讨伐的方针。”这一通电,《传记文学》中除了有“对蒋先生肆意诋毁,措词极为激越。我们现在读了那篇电文,犹不禁痛愤其狂悖无状”等三十四个字评论外,通电全文,一律照登,设想如果党外刊物这样登了,非给查禁并戴上诋毁元首大帽子不可矣!国民党查禁与戴帽的漫无标准,由此可见一斑。(1984年12月16日)

下跪得太早了一点

王晓波去年写信给洪金立,就外界盛传陈鼓应在警备总部的软骨行为,有所辩解,他说:

1973年,陈鼓应和我,还有几个台大学生被警总约谈,由阎振兴校长保释出来。后传出陈鼓应在警总跪地求饶之说,故有青年以鄙夷的口气问我此事是否确实。在警总,我和陈鼓应是隔离审讯的,彼此情况根本不知道。故我只得反问那位青年:“你喜欢跟人下跪吗?如果你不喜欢,陈鼓应会喜欢吗?如果陈鼓在果真跪地求饶,那一定有他不能承受的心理和生理的压力,我们应该同情被压迫者,还是应该同情压迫人的人?”

这一辩解,很令我们开眼界。只是陈鼓应他们只不过在警总待了一夜,就放出来了,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传出这种事,似乎跪地求饶得太早了些、似乎太没种了一点。听说他们有人在进门前就高举双手,大喊:“别打我,你们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这种人,其种在水平以下,实开警总人犯洋相之新纪录。我们当然“应该同情被压迫者”,但是他们实在也该像样的撑一撑吧?(1984年12月17日)

古语今用更真实

“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决胜于千里之外”也,都是古话而有现代新义者。在按钮战争时代,胜负之间,这些话用于现代,比用于古代更真实。(1985年1月4日)

国民党谄洋鬼而祭之

今天有国民党中央社华盛顿31日电:

里根总统今晨对参加一年一度美国祈祷早餐会的一百二十三国来宾表示欢迎之忱。

北美事务协调委员会驻美代表钱复博士夫妇、中国国民党副秘书长马英九、立法委员钟荣吉、国际关系研究中心主任邵玉铭以及中华基督书院院长黄约翰牧师也都在座。

自1953年来,全国祈祷早餐会已成为一年一度的活动。在今天的早餐会中,由副总统乔治布什读经,国务卿乔治舒尔兹祈祷,以及加州州长乔治德克梅吉恩证道。

《礼记-曲礼》有“非其所祭而祭之”的话;《论语-为政》有“非其鬼而祭之,谄也”的话,其此之谓乎?(1985年2月2日)

中人的歧路

中国大政治家王安石在《上仁宗皇帝言事书》里,有这样一段话:

夫出中人之上者,虽穷而不失为君子;出中人之下者,虽泰而不失为小人。唯中人不然:穷则为小人,泰则为君子。计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无十一;穷而为小人,泰而为君子者,则天下皆是也!

在我看了这个岛上的许多“中人”(所谓自由人士、学者专家)以后,我真的相信他们真是“穷则为小人,泰则为君子”的货色了,只可惜他们老是“小人固穷”,所以老是给老K做狗,君子之泰,总是不见了!(1985年2月11日)

那时你在哪里?

前进被诬诽谤案,在蔡仁坚等被判刑后,林正杰忽然大做其秀,跑到台北地检处“自首”,说责任在他,与蔡仁坚等无涉。我奇怪,既然责任在他,为什么在蔡仁坚他们被审多次时他不露面?那时他是不是意在要人顶罪、被国民党“宰白鸭”?他在《挑担者言》中说:“批评不如参与,党外的担子,全体党外都有义务来挑。如果嫌挑担子的人姿势不美,有大肩膀的人,应该站出来说:‘我来挑。’”如今我们总算见识了他的“大肩膀”了。原来是在别人为他压垮了以后,他才站出来“参与”,好个乖巧的新生代!(1985年2月11日)

张春男的卓见

张春男最近写道:

自几个月前蒙难归来后,我发现党外界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其一是从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国民党同路人与党友,现在已和党外混成一片了。买票当选的,利用职权谋取私利的,甚至当国民党走狗的,党外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已经失去了清纯,这是今昔党外界的一个重大不同。

张春男的看法是很敏锐的。我总觉得,这是一个中国人有史以来最没有是非大义的岛,到处是伪君子和乡愿、到处是伪君子和乡愿、到处是伪君子和乡愿,过去虽然黑暗,但阉党是阉党、清流是清流,两者一下一上,有云泥之判;现在阉党固然仍为阉党,而所谓清流者,却是一个又一个“准阉党”,两者不相上下,而云即是泥。滑稽的是,勾结“国民党同路人与党友”的党外老小政客,居然还无耻的指责别人是“恶势力”,是非大义在真伪混淆之中,已经如此陵夷,这真是“汉唐以来所未有也”的鲜事。我纵横古今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识过这么多的伪君子和乡愿充斥在一个号称前进、号称党外的旗帜之下,我虽不大惊,却难免小怪,我真的有点激动呢!(1985年2月11日)

无聊双绝

昨天我告诉老孟说,顾华已进了老人院。老孟说像顾华、冯承基、台静农这些知识分子,他们从大陆挫败来台,在国民党统治下,这种挫败之气,一直不能平息,他们一路垮下来了。我觉得虽然同是垮,可是其中台静农却垮得走样,台静农当年是鲁迅的大将,被捕后吓破了胆,从此“不干了”,以诗酒毛笔字自娱(实乃自“误”),如今垂老反倒愈发妖娆,一笔妖字上市,令人殊感其愈老愈无聊。至于与梁实秋同上台受国民党颁奖,则更属无聊双绝矣!(1985年3月20日)

中国的游记

顾炎武说:“有体国经野之心,然后可以登山临水。”一山一水,凡夫俗子去了看了,只是去过看过而已,至多在树皮上石块上刻了“某某到此一游”而已,不能再有任何意义。可是一山一水,若被有心人去过看过,结果就不相同。有心人常把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文,这类文字,就是所谓“游记”。

“游记”在中国文学中,还算是一种比较自由解放的文体,也是比较接近真实的文体。因为山水之乐与中国出世、遁世的思想颇有关系。作者又大都是政治失意者或思想放达者,寄情游兴之作,往往真情流露。读过苏东坡前后《赤壁赋》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1985年7月10日)

沙门岛与魔鬼岛

郑之诚《古董琐记》有“沙门岛”一条,说:

《水浒》等说部,每言刺配沙门岛。按沙门岛在山东登州,距海岸数十里,其岛如纱帽形,今又呼为纱帽岛。土地卤斥,不生草木。王定国《甲申杂录》:“沙门岛旧属有定额,过额则取一人投之海中。神宗时,马默守登州,建言今后溢额,乞选年深自至配所不作过人,移登州。上深然之。即谓可着为定制。”是刺配至此者,亦有军牢约束也。

宋朝的沙门岛“有军牢约束”,这与国民党军管绿岛(火烧岛)同级——国民党复兴中国文化呢!又法国流放囚犯,在南美有魔鬼岛(Devil'sIsland,属法属圭亚那),也与绿岛同级——国民党又全盘西化呢!(1985年7月11日)

谁看“三民主义”?

《传记文学》第三十八卷第三期有庄政《国父的先世与后裔》一文,注中说:

近五年来,笔者任教于北投复兴岗政治作战学校预官班,学生俱为大专以上程度者,每于授课之前,均曾实地调查统计,其结果为:看过《三民主义》(演讲本)一书者,平均不到十分之一:看过孙中山传记(任何一种者),则百不一见。私忖:高级知识分子尚且如此,一般国民涉猎上述两书者,恐怕更是少之又少的了。

多好笑啊!国民党整天宣传“三民主义”、考试“三民主义”,并号召以“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可是大家却没看过“三民主义”!没看过正本足本“三民主义”。孙中山死而有知,不知做何感想也!(1985年7月11日)

给全民上了专制的一课

今天《民生报》登有“民生论坛”——《宣布中秋补假是民主一课》,其中说:

连日来议论纷纷的中秋节补假问题,终因总统的密切关注而得一最合情合理的解决。人事行政局中秋补假一天的宣布,有如雨过天晴,云破月出,今人不胜快慰。

中秋节补假虽是一件小事,但可以喻大。舆论的沸腾、总统的关切,以及人事行政局之收回成命。这三者虽都围绕着补不补假而发,但所关系者不仅是一天假期,而是无形间给全民上了民主的一课。

我看却正好相反——要等高高在上的、若依宪法并无实权的专制者开口说了话才肯放假,正好反证了是给全民上了专制的一课!(1985年9月27日)

拒见林希翎

登思4号请晚饭,说林希翎想约席中一谈,如不能去,林希翎饭后想来拜访。我都谢绝了。我告诉登恩,可转告林希翎:“李敖说,你来台湾干吗?你不该来台湾的,来台湾多少会被国民党利用。”今天登恩转告:“林希翎回话说:我来台湾干吗?我来看李敖啊!”(1985年10月13日)

国民党的自大狂

国民党党营的正中书局出版国民党教授李定一译《世界史纲》,不识原文中“MegalomanialedthematlasttotheprossessionofEgypt.”中Megalomania(自大狂)一字,竟翻译成“最后麦格隆满尼(Megalomania)王竟征服埃及”(应该译为“最后自大狂使他们占有埃及”)闹出了大笑话。不过话说回来,国民党的“麦格隆满尼王”其实未尝不是“自大狂”的同义字。看到这种人失国之际,犹以立国元勋的身份发言;做了亡国之君,犹以开国之君的气派发言,除了自大狂以外,真无法别做他解矣!(1985年12月7日)

在天使一边

迪斯累里1864年演说,有名言曰:“Thequestionisthis:Ismananapeoranangel?I,mylord,amonthesideoftheangels.”(问题是:人是猴子呢?还是天使?我主啊!我是在天使一边的。)其言甚辩,但也颇为自许。其实自己在天使一边,并非就不成问题。撒旦(Satan)就是被谴下凡了的天使,广义的说,猪八戒也未尝不是,只不过面目差了些。问题不在你在天使一边,而在你选的是哪一种天使。选错了天使,你不会好看的。(1985年12月10日)

只证明你们更残忍而已

中华民国总统袁世凯,通过情报首长、特务头子赵秉钧,找黑社会头子应桂馨暗杀宋教仁。事成后,又越过赵秉钧,直接派人杀应桂馨灭口。赵秉钧气不过,打电话给总统说:“如此,以后谁肯为总统做事!”

国民党在暗杀江南以后,一方面“一清专案”出卖了黑社会头子,一方面一再证明江南是国民党的情报员。但,是了又怎样?揭了这个底,除了证明你们连自己人都杀、证明你们更残忍以外,还能证明些什么?(1985年12月24日)

又是露奶头问题

去年1月19日我写信给国民党新闻局长张京育,说:“在贵局迭次‘扫黄’行动中,揭橥的标准是‘三点不露’,就是刊出的图片上,不得露出女人的两个奶头和阴部,凡露奶头和阴部者,皆在取缔之列、法办之列。虽然如此,藐视贵局规定而大露特露者,贵党主持之报纸固优为之。即以1984年2月21日到22日短短两日间为例,2月21日,《中国时报》刊出裸女图、同一天《新生报》刊出裸女图、同一天《大华晚报》刊出裸女图,奶头和阴部无一不露;2月22日,《联合报》又刊出裸女图,奶头和阴部又无一不露……凡此密集安露,贵局及有关单位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唯小民是抓,此何等视野乎?又何等视觉乎?”最后我又举出国民党第一党报《中央日报)去年1月19日也登露奶头的照片,并告诉张京育:“我写这封信,并不是反对贵党第一党报登裸照,正相反的,我是赞成登裸照的,我始终相信,一代尤物,把她的裸体流传古今,雅俗共赏,亦大佳事,人人都愿意看,看了皆大欢喜,又假道学个什么?可叹的是假道学的是你们,你们订了‘三点不露’的标准,自己又不能遵守,因此特写此信,请局长先生明告取舍,俾使小民知所进止,在未蒙明告惩办《中央日报》前,吾侪小民,自当援例刊出着蝉透之衫、露峰起之奶的裸女照片,以为跟进。”如今,一年将尽了,张京育没回我的信,但“是他们的传播媒体,却照样露峰起之奶不绝。即以今天(1985年12月24日)《民族晚报》为例,他们不但登出巴黎“滚马俱乐部”的上空乳房,并以《众人皆隐我独出》的标题,广事宣扬,真令人佩服也。吾侪小民,安得不跟进乎?(1985年12月24日)

你的小留学生呢?

国民党驻美黑代表钱复,1月7日报告,谈到“小留学生”的问题。他指出:我们在美国的小留学生,人数一万以上,他们虽是中国人,但中国语文教育基础不足,又因护照过期,要升大学也成了问题,最严重的是隔离父母,缺乏家庭教育,影响人格的发展,个人又无法照顾自己生活,滋生了许多问题。将孩子过早送到外国的父母,实在对不起孩子云云。但是,19873年1月4日,钱复上任登机前,却明明看到他念高三的儿子、念初三的女儿,和他一道儿去美国了,这一子一女,难道不是小留学生吗?不同的是:别人只是没有钱复这种可以举家赴美的特权而已。正因别人无此公然由正门大道逃避兵役的特权,所以才不得不出之以旁门左道。钱复之言,真不要脸哉!(1986年1月9日)

不想见翁松燃了

宏正转告翁松燃问候之意,我说松燃老是跟莫名其妙的人(指官方与通官方的党外分子)来往,对过去的他,实在是一种退步与失格,我不想见他了。(1985年12月27日)

黄石城的马屁经

假党外的彰化县长黄石城,今天在《台湾日报》上发表一篇《一言以为天下法,一行以为天下则》的马屁文章。中段说:

首先,就蒋总统经国先生的人格事功而言,他是一位卫道者,古人说:“一言以为天下法,一行以为天下则。”经国先生的确做到了;在思想上,他手著的《荒漠甘泉》中那种悲天悯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襟怀抱可以看出;在行为上,他在大陆时期担任专员“江西剿共”,以及“上海打虎”,名噪一时;来台后担任行政院长期间为国筹谋十大建设,剑及履及亲临深山旷野慰问工作人员,亲民爱民遍及乡村田野的表现可作佐证。尤其先总统蒋公逝世时,他那《守灵百日记》所表现的孝思与至情笃孝之情,真可以感天地而泣鬼神,足为国人所法勉。他是一个以身作则,一言九鼎,英明睿智的政治家、卫道者,他的言行,我们应该深信不疑。

我看了,直起鸡皮疙瘩,并且大笑不止。查《荒漠甘泉》乃洋教根著的书,怎能说成蒋经国的“手著”?“江西剿共”乃蒋介石干的事,怎能算在蒋经国的头上。《守灵百日记》并无此文,有的只是《守父灵一月记》,黄石城显然硬把孝子蒋经国按在“慈湖”,多住了七十天也!蒋经国真要哭笑不得了也!寄语黄石城:多看点书,拍马屁也得有点章法吧?(1985年12月19日)

匡复起点搬家了,重建基地动摇了

今天《新生报》登:为了配合台北市区铁路地下化施工,位于东隧道上方的“国父史迹纪念馆”,订明(1986)年1月起拆移,由于该馆为国父在台有关史迹唯一保存完整之房舍,施工单位在原馆北端,将依原形状、建材予以复建。全部迁建复原工作,预定1986年12月完成。国父史迹馆位于台北市北平西路与中山北路交会处,与救国团青年服务社房舍比邻相接,原系日本族舍“梅屋敷”旧址,国父于民国二年二次革命失败后,赴日时道经台湾即下榻于此。“梅屋敷”约建于民国前十年间,为日据时代台北市第一流日本酒家,遍植梅花,摇曳生姿,日人达官巨贾,多在此聚会,常人不得进入;至于寄宿,必须具有特别身份之高级贵宾。光复后,因国父曾在此寄寓,当局指定国父下榻之“梅屋敷”房舍为国父史迹之一,建立“国父史迹纪念馆”,于民国三十五年落成,将国父当时的起居室保存如昔,另并陈列有关革命史料,供人参观瞻仰。台北市区地下铁工程处表示,现以铁路地下化工程兴工在即,而“国父史迹纪念馆”因正位于铁路地下化工程隧道上方,施工时必须拆移。先拆除救国团青年服务社房屋,随即拆移国父史迹纪念馆,将位置略予北移云云。看了以后,不禁为国民党致哀。因为这次给拆了的,不止“国父史迹纪念馆”,还有旁边的“纪念亭”。“纪念亭”是1954年11月为国民党“建党六十年纪念”盖的,亭中有石碑,上刻蒋介石题字:“匡复中华的起点,重建民国的基地。”如今一切连根拔起矣,哀哉!(1985年12月30日)

李敖的小头有远见

当年(1964)小文在美国出生的时候,陈鼓应跟人说:“李敖这个女儿在美国出生,就是美国人了,李敖的目的,是二十多年后,可以以‘美国人的爸爸’身分去美国。”这话传到我耳里,我开玩笑说:“李敖这么有远见吗?有本领把计划定到二十年后吗?二十年太长了吧?变化太多了吧?我靠小文去美国,还木如靠老落回大陆也!”如今,“岁月如矢,革命未成”,二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靠老蒋回大陆固是笑谈,靠小文去美国却逼人成真了!如今许多家长大做“小留学生”之梦,他们的“大头”,其实还不如李敖的“小头”有远见呢!又何止他们,连我李敖自己,恐怕也都我“大头”不如我“小头”有远见呢!鼓应老友,真深知我“小头”者,在这一点上,他真是先知呢!(1986年1月29日)

尤清明于责人、昧于知己

邱连辉竞选屏东县长失败,不甘寂寞之余,高速投靠国民党,竟出任省政府顾问兼诉愿委员会主任委员。1月17日《八十年代》登出尤清谈话,尤清说,事先他劝阻邱连辉,理由有二:“第一点,选举的失败不值得灰心,因为以他一人的力量与国民党对抗自然是处于劣势。第二点,依他的身分、地位‘管’邱创焕是绰绰有余,何必屈就邱创焕之下呢?”尤清的话,都言之成理、都没有错。但是,令人不解的是:你尤清这次抢破头来竞选台北县长,幸亏你落选了;如果你没落选,当上台北县长,试问以那时候的县太爷“身份、地位”,是受谁“管”呢?国民党省主席邱创焕岂不正是你的顶头上司么?你不正是抢破头要“屈就邱创焕之下”么?(1986年1月29日)

辜振甫出丑记

海外《时报周刊》第四十四期有一则《舒尔兹的脾气》,最后说:

舒尔兹的“中堂脾气”台北也领略过。今春台北工商界巨子辜振甫专程来华府,为争取美国支持中华民国加入太平洋社区组织奔走,事后,舒尔兹曾在国务院设宴,款待一些热心推动这一组织的各国知名之士,辜振甫与舒尔兹同席。宴会进行中,舒尔兹特请外国客人们即席致词。轮到辜氏讲话时,辜氏本于爱国热忱、做点国民外交的心理,希望美国供应高性能战机给台湾,岂知舒尔兹一听此话勃然大怒,立即愤然离席而去,使得宾客相顾愕然。亚太事务助理国务卿伍夫维兹、国务院负责亚太社区事务的费朋克大使尾随舒尔兹退席,被舒尔兹狽狠的训斥了一顿,责备他们怎么能让辜振甫在这个极度敏感的话题上放言高论。后来,伍、费二人说好说歹总算把舒尔兹请了回来,但舒尔兹拒绝再和辜氏同坐一桌。此事险些殃及国府驻美代表钱复,因钱氏生怕舒尔兹怀疑是他授意辜振甫讲那一番话的。据说,那几天钱复“痛不欲生”,幸好国务院的高级官员都清楚钱氏和此事毫无瓜葛,亚太事务副助理国务卿浦威廉(现任美驻泰国大使)还特地打电话安慰钱复,一场舒尔兹脾气触发的轩然大波,终于有惊无险的过去,没有波及钱复。

辜振甫也、钱复也,他们真可恨、可耻、又可怜!其实话说回来,老美国务卿实在是错怪了这位国民党中常委。舒尔兹不知道,辜振甫的即席致词,根本不是说给华府的舒尔兹听的,乃是说给台北的蒋经国听的。这个情况,一如当年国民党外交部长魏道明在联大演说,当时大会主席赶魏道明下台,魏道明仍不肯下台,还是要说个没完,原因无他,要说给在台北的蒋介石听耳!——洋人的智能毕竟比国民党正式外交官和“国民外交官”差一大截,舒尔兹太不可怜人啦!(1986年1月29日)

橘皮何辜?

初一午间华视新闻,国民党竟利用独占的传播媒体,提倡迷信,访问起当代“妖僧”林云来!林云说,“中华民国”国运已经否极泰来,“中华民国”的气非常兴旺,现在走泰来的运,大陆则是乌云蔽日。大家接祥气、除晦气的方法,初一、十五晚上子时(11至1点)以十五分钟时间,用九片新鲜橘子皮,剪成圈,扔到每个主要房间去。……接着他以指上手势为蒋经国祈福。——一派迷信的妖妄之行,看了真令人厌恶。(1986年2月9日)

海地与美国

旧年期间,没报纸看。中午台视新闻,海地小独裁者杜瓦利埃出亡后,民众把他爸爸的坟打开,践踏这老独裁者的尸骨,真是天道好还、人道恶报之范例也!(1986年2月10日)

初三午间电视新闻,海地民众追杀秘密警察,一一当场打死,民众并好奇的参观了秘密警察总部。(1986年2月11日)

中午电视新闻,里根说,美国除了提供杜瓦利埃一架飞机,没对海地提供任何援助。但是,帮忙祸国殃民的独裁者逃避正义的制裁,也是犯众怒的啊!(1986年2月12日)

打官司的成与败

我在国民党统治之下,一直是以“成固欣然,败亦可喜”的心态打官司的。我反正站在正义的一边,法官苟有异数,同我一边,是谓“欣然”;法官同流合污,不同我一边,但他们的判决书可以被我遗臭万年,留为历史活证,这也不错,是谓“可喜”。(1986年2月12日)

狗与罗马法

罗马法中小偷偷东西,永远不准取得所有权。老友赵承厚家有小狗,占有欲极强,偷你东西,放到它窝里,你去拿回,它就把你以强盗现之,盖不知罗马法者也。小狗木识字,不知罗马法,不怪它,但窃国者国民党总识字吧?(1986年3月5日)

呜呼胡适专家!

台大历史系教授张忠栋,《在动乱中坚持民主的胡适》讲稿(1986年2月25-27日)中,用的是“蒋委员长与汪精卫于民国二十三年11月27日发表一则通电”的次序,这是与史法不合的。汪精卫当时排名明明在前,如今崇蒋抑汪,当然不对。又说“胡适写信给周鲠生,公开发表于《独立评论》”云云,更是大错。《独立评论》创刊于1932年5月22日,停刊于1937年7月25日,共出二四四期,是抗战前的重要刊物。《独立时论》则是抗战后的产物,创于1947年。1948年4月,曾有《独立时论集第一集》出版(发行者独立时论社、发行所北京大学出版部)。在序中明说:“在民国三十六年的春天,我们一些在北平教学的朋友们,觉得应该利用余暇,写写文章,对重要的时事问题,以独立的与公正的立场,发表一点意见。我们认为在目前我国情形之下,这是我们在教学以外应尽的一种社会职责。我们很希望我们的意见能够有助于国家政治、经济、社会、教育、文化及科学的进步。但是单独出版刊物是我们的财力所不许的;专给一地的刊物撰文,读者究竟是有限的;同时给各地许多刊物分别撰稿,我们的时间是不够的。因此我们决定仿照欧美专栏作家的办法,将文稿寄发国内外各地报馆同时发表,而文责仍由作者自负。”可见它的性质所在。胡适给周硬生的信,原题《国际形势里的两个问题》,我在《胡适选集》中曾对它加以考订说:“选自《独立时论》文稿(三十七年2月1日北平出版)。此文当时报章杂志转载极多。后收入《胡适的时论一集》(三十七年北平六艺书局出版),《我们必须选择我们的方向》(1950年台北自由中国社出版)。”如今张忠栋不学,竟闹出《独立评论》《独立时论》都分不清的笑话,实在不配研究胡适。我看还是去做信口开河的座谈会专家吧,别做胡适专家了!(1986年3月6日)

戒严四十年?

1949年5月19日,国民党在这一天起在台湾实施戒严。最近,郑南榕发起“五一九绿色行动”,来纪念这个“台湾戒严日”。在菲律宾“黄色运动”成功的今日,这一行动,当然别有意义。回想1982年10月15日,孙运璿在立法院答复许荣淑,居然说:“戒严令不是实行多久的问题,而是该不该实行的问题,该实行,三十年要实行,四十年也要实行!”这种悍然无耻的心态,真是千古所无。不过,国民党要想戒严一戒四十年,恐怕也时不我与了,至少孙运璿看不到,他的主子蒋经国也看不到了。(1986年4月8日)

收音机何辜?电视机何辜?

3月28日国民党《中央日报》载:三十九岁的工厂职工接瑞华,酒后观看电视连续剧,不知何故突然捣毁电视机,凌晨被家人发现上吊自杀断气命绝,其妻抚尸恸哭,悲伤逾恒云云。使我联想到蒋介石当年从广播中听到李宗仁当选副总统时,曾捣毁收音机;徐复观从电视中看到梁容若著书得奖时,曾捣毁电视机。可见“自天子以至庶人”,虽口诵圣人“不迁怒”之训,但动起手脚,却都性好此道也。只是收音机何辜、电视何辜,令人不解耳!(1986年4月8日)

“视弃天下,犹弃敝屣也!”

菲律宾祸国者马科斯夫人,3月5日在美国接受访问,答复她遗留在菲律宾三千双鞋子的事。她说:“我不相信那里有三千双鞋子。那是我财产的全部,我从不丢弃任何东西,即使是坏掉的拖鞋和高踉鞋,我不是浪费的人,这些鞋子是过去近二十一年中留下的。”真是奇论也!从不丢弃任何东西,就可大量买进任何东西而不构成浪费么?孟子说:“视弃天下,犹弃敝屣也!”如今马夫人总算“天下”与“敝屣”被迫两弃了,孟子真是预言家!(1986年4月8日)

黄炎培记蒋介石暗杀事

老革命党黄炎培,在回忆录《八十年来》有这样一段:

辛亥革命写完了吗?还有一件事,我不能不附录在这里。辛亥11月25日夜,革命大领袖之一陶成章号焕卿在上海广慈医院被刺死,刺客为谁?怎样刺杀?很有人说是陈其美命蒋介石刺死的。各种记载,大都推给他人,脱卸自己。无论如何,从整个革命说来,总是一件很大不幸的事。我是认真写日记的。根据我的日记:1927年6月3日,上海澄衷中学校校长浙江人曹慕管和我漫谈。曹说:“我民元,病卧广慈医院,1日傍晚,蒋介石来谈,临行说:‘我们今晚将做一件大事。’夜半,忽闻枪声,别室陶焕卿中枪死了。”有深知此中秘密的告我:“陈其美嘱蒋介石行刺陶焕卿,蒋雇光复会叛徒王竹卿执行。焕卿以为竹卿是自己的人,请他入室,就被刺死。光复会终于又刺杀了王竹卿。”陶焕卿是写在我所收藏同盟会会员名单上的。

黄炎培感慨说:“爱国主义、民主主义、人道主义、反封建主义,许多同志为了实现这些理想,不惜牺牲生命,是大大可敬的。太可惜的是发现了若干人枪口不对外而对内。这些从革命全局说来,到底是很大很大的损失。”真是沉痛之言。(1986年4月8日)

三中全会的怪老子

国民党三中全会,秘书长江苏人马树礼,把“三中全会的闭幕”发音成“三中全会的屄毛”;中常委贵州人谷正纲,把“国父遗嘱”都背不完,在宣读之际,忽然忘了下文。我笑猜这是死鬼汪精卫作怪之故。谷正纲以前跟汪精卫,而汪精卫是“国父遗嘱”的执笔人,如今在六十年后,开老谷一玩笑,大有可能也!(1986年4月8日)

施启扬泄底

华视午间新闻,施启扬招待记者,说高雄看守所新建,可收容两千人,建看守所是不得已的措施,但是为了使人犯可以平着睡,维持起码的人道,不得不尔。这话反证了人犯在没有新建看守所时是怎么睡觉的、怎么人道待遇的。施启扬今天这话一出,十足泄了底、十足反证了法务部的狱政的真面目。(1986年4月11日)

扫把星看扫把星

报载观测哈雷彗星不仅在民间造成一股热潮,更引起国军将领们的浓厚兴趣,据悉,3月19日,就有多位将领加起来共有“五十二颗星”群集联勤鹅銮鼻活动中心,专程赶去一睹哈雷彗星景象,场面甚为壮观。可惜的是,当活动中心主任正为将领们简报哈雷善星时,屋外却下了一场大雨,浓云密布,遮盖了哈雷彗星,以致将领们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云云。

国民党这些败军之将,他们丢了大陆,十足是一群扫把星。如今在台湾不务正业,扫把星去看扫把星,真是无聊极矣!(1986年4月12日)

计程车司机与李敖

坐计程车,司机一声不响。下车后拒收车资,只说:“支持你,不收车资。”我强把车资留在座位上。这位司机先生真可记,他看出乘客是李某人,可是不说一句好奇的话,真是木讷近仁者矣。(1986年4月27日)

外交部次长关镛的丑陋

外交部信封寄来一密件,标题《外交部次长关镛的丑陋》,原文如下:

外交部次长关镛的丑陋

(一)关镛在莱索托担任大使时,大使馆内麻将声常彻夜不停。其夫妇又是当地赌场常客,民国六十一年调回国前夕,到赌场大赌,竟赢了二千余美金而返。凡此种种成了当地人士及华侨的笑柄。

(二)关镛在南非任大使期间,买卖黑市美金,一度为当地治安单位查询,侨界莫不痛心。

(三)关镛在民国六十八年在南非经手购买官邸,中饱美金二万元以上。因此之故,所购官邸甚不合适,迫得后任杨大使不得不呈请国内另汇十万美金重修。

(四)民国七十四年,前外交部司长翟因寿于辞职前往美国定居八九年后,突然被任为外交部参事。翟随即返台,在台仅停留二三星期,未上一天班即领得退休金一二百万元台币离台返美而去。此为外交部主管人事经费之次长关镛一手玉成。此实已构成假借职务上的权力以公帑图利他人,故意触犯刑法之罪。外交部长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敢怒不敢挺身的职员

这一文件,一来可以看到国民党外交部高层人员的腐败,一来可以看到“敢怒不敢挺身的职员”的不平。(1986年5月1日)

国民党的外交

西方俗话说:“外交是用最好的方法,做出并说出最脏的事。”(Diplomacyistodoandsaythenastiestthinginthenicestway.)这种俗话,乃是洞彻外交通则而来。这种外交通则,传统的中国人并不太懂。传统的中国人,只懂得“万国衣冠拜冕流”、只懂得“夷狄进入中国则中国之”。但是中国人不懂得万一万国不肯拜冕旒或夷狄不肯进入中国则怎么办?光凭军队去打固不是办法;“怀柔”、“和亲”、“人质”、“驭夷”、“赏赐”。“片板不许入海”等等手段,有效的程度也不乐观。于是,中国人不得不慢慢练习正视这个中国以外的世界、慢慢调整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慢慢学着别人的样子,去用最好的方法,做出并说出一些事。这一转变,是中国从夷务进入外交的开始。可笑的是,今天国民党办外交,却一反其道,“用最‘坏’的方法,做出并说出最脏的事。”其水准不但不外交,甚至夷务都不如矣!(1986年5月1日)

先烈家属下场

午与王小痴谈。小痴说:“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福建省十九人。最出名的是林觉民,他的孙子和我小学同学。意映我也见过。只知道抗战时全家饿死。在方声涛做福建省长时,这些烈士家属定下由省府供养的例子,后来国民党就不太履行,经常欠付,到了抗战,就中断了。”由此可见,同志无情如此,革命先烈尚可为哉?(1986年7月2日)

党外助选下场

8月9日,台北县党外苏克福寄来质问尤清的信,其中说:

七十四年四、五月间,本人与同道为整合台北县党外力量而筹组成立台北县党外联谊会(当时尚无公政分会),其时台端曾主动表示关注,并暗示有意竞选台北县长(作备胎),本人当时担任北联会长,认为台端人才学识皆上乘,因而发动北县党外联谊会近百人为台端助选。在该时,台端涉足北县尚不久,基础羽翼未丰,得北县党外联谊会之绵薄助力亦曾喜形于色!

本人为台端助选期间,曾多次介绍选民与识,并负责总部社团宗教组宣传(共联络九百多个单位,收据交由洪奇昌收执),自费与朋友出钱印制约二十万个宣传塑料袋送合端赞助宣传,本人亲身不自量脚痛之疾,数周在大街小巷分发宣传品,不顾工作事业虚掷之损失,不分日夜义务自费之助选,对台端而言,本人实仁至义尽矣!本人且积极鼓励亲朋好友资助台端之竞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得宗教界中和圆通禅寺老师太释达进之回响,赞助台端拾万元助选。交款事宜,本人唯恐瓜田李下,特嘱老师太由其信徒陪同下,亲将该款送往台端温州街府上,由尤夫人亲自收执,此事有捐款人及其信徒证实本人的光明磊落。

讵知,在台端虽败犹荣的县长选战结束后,台端在三重市成立的北县服务处里,竟不时传出本人曾侵吞台端“老师太捐款拾万元”的不实言论(上事有多位人士在台端服务处亲耳听闻可为证),恶意中伤本人,使不明就里者误信为真实,令本人蒙冤不清。现今党外伦理道义之沦落已极,为免相互攻讦争执,予人笑柄而削减内部实力,本人原思养晦于自宅,背黑锅不思澄清,牺牲自我以成全台端之一世英名;但继思,有被误会而不乘机解释清楚,若致使他人以本人为实例,作为替台端助选将落得如此下场的“楷模”,误认为台端深藏不露具有汉高洪武杀功臣“狡兔死,走狗烹”之高明手腕,而不愿重蹈本人的覆辙时,岂不正有损于台端之英名?爱之反而害之?特诚意的请台端于近期内就上事公开澄清或提出解释,以维护本人名誉及权益,以正视听!

苏克福信中又说:

本人从事党外政治十年,曾竞选省议员、立法委员等数次,敢作敢为,清清白白,现竟因替台端助选而蒙受不白之冤,半年多来,又未见台端主动公开澄清事实或解释上情,任由不实谣言继续流传,本人为免被诬陷愈深,为维护本身权益,只得公开申述其中事实,以正视听!

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到尤清这种货色是何等志思负义、何等无趣无情——由此可见,同志无情如此,党外人土尚可为哉?(1986年9月9日)

我就是神、吾就是高人

七八月号《台湾文艺》第一〇一期有文抄公《天下文章一大抄》一文,中有一段说:

李敖是台湾有名的独行侠,自许散文前三名均非他莫属,自他重返江湖以来,笔锋锐利,所向披靡,盖国民党固然头痛,党外亦难逃一劫,所谓自由派学者亦莫不敬而远之。文抄公一向为李大侠读者之一,看他猛抄中外名著,因李大侠史学训练有素,一向注解分明,因此,没有人胆敢说其为文抄公也。不过,李大侠抄党史、抄秘籍、抄美女屁股,冥冥中似有神助或高人指点,虽然武林高手均虎视眈眈,但是,多半只以查禁了事。

这段话甚逗。我写文章,真希望“冥冥中似有神助或高人指点”,问题是何方神圣能助我呢?哪来高人来指点我呢?事实上,我就是神、吾就是高人也!(1986年9月9日)

五十年前的批语

1936年4月20日《逸经》第四期有大华烈士《东南风》(四集),内“批牍”一则写道:

某路局一员司,因承办某项公事,颇难着手,须增加经费方可集事,乃上签呈于上官,历述此事之困难,及应增加费用之理由。签上,上官批曰:“核阅所呈,一则曰畏难,再则曰要钱,远之不如岳武穆,近之不如拿破仑,所请不准。”盖以武穆有“文官不爱钱”,及拿翁有“吾之字典中无难字”之语,遂如此引用也。

这种批语,现代国民党官僚不会用也。(1986年9月9日)

日历在我眼中全是黑字

工作和消遣我根本没把它看做两件事,对我根本是一件。世俗把工作和消遣分成两件,并且认为有点对立,工作是苦、消遣是乐,我认为是大错。

工作——我这行的工作——对我从来就是快乐,因此,我实在不懂人家问我“近来作何消遣?”我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好消遣的、需要消遣的。

有人说星期天要消遣,但日历在我眼中全是黑字,我是工作狂啊!(1986年9月9日)

台湾人与外省人

我那样羞辱外省人、歧视外省人,外省人不介意;我那样羞辱台湾人、歧视台湾人,台湾人就吃不消了。这证明了:外省人比台湾人脸皮厚;或是外省人比台湾人有度量。(1986年9月16日)

杨传广与一记耳光

今天报上说:“亚洲铁人杨传广,今天决定‘以行动证明一切’,提前于明天返回台北,以澄清有关他的谣传。杨传广目前正以中华民国亚运考察团团员的身分,在韩国访问,原定10月6日随团返台。因为谣传他有意前往中国大陆,担任中共‘中国体委会副主任’。他决定提前返台,以行动澄清谣言。台湾驻韩国的邹坚,对杨传广以行动证明爱国的做法,表示赞扬与钦佩。邹坚今天下午曾与杨传广晤谈后告诉中央社记者,杨传广表示‘很不会讲话,不晓得要如何澄清’无谓的谣言。但对邹大使对他的信任,表示安慰。”这段消息,使我想起:杨传广这种提前返台的表态与急促,其实与当年他吃一记耳光有关。当年他参加亚运,由调查局派大将范子文押队,不料还是有选手开溜,投奔“奴役”去也!范子文乃紧急集合,大点其名。不料杨传广适不假外出,很久才姗姗而回,急得范子文迎上前去,伸手就是一记耳光!如今事隔多年,又发生这种嫌疑之事,杨传广想到那一记耳光,岂能不赶紧上道耶?(1986年9月26日)

“贤”就“贤”吧!

今天报载坐落在济南路上的立法院新盖大楼落成后,取名“群贤楼”,一年多来有关名称问题,时有争论。因为有的立委认为,自喻“贤”人,实有未妥。依我看来,这些立委毋乃太谦了。因为“中华民国”明明是蒋家天下的“中华帝国”,却自喻“民”国不误,立委老兄们“贤”它一下,又何必脸红哟!(1986年9月26日)

捣乱七要件

1936年2月27日,王正廷在厦门演说,题目是:“要如何去破坏一个团体?”方法有七:一、开会不到;二、每到必迟;三、到会不发言;四、散会后发不负责的批评;五、选举必争;六、争到手了又不负责;七、争不到手便宣告退会。这七点高招,前四点国民党最拿手;后四点党外最行家。(1986年10月7日)

从麻将喻大

记得包奕洪告诉我:台湾麻将打十六张,与大陆麻将打十三张的不同。大陆麻将不急于抢和牌(胡牌),可把牌尽量做好、做大,打起来有成就感、有大志;而台湾麻将却以“和屁和”(胡屁胡)为能事,尽量不放冲、格局小,打起来无成就感、没出息。麻将小事,可以喻大。(1986年10月7日)

监狱与日记

监狱是一个叫你两难的地方,它使你有足够的时间写日记,却没有足够的事件去写。监狱的生活是全世界各行各业中最单调的,单调得每天都一样,每天上午都一样,每天下午都一样,每天晚上都一样,每个星期一和星期二一样,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下星期一……都一样。所以,监狱中任何一天的日记都是标准的抽样,都是够格的代表。

所以,在监狱里的人不需要天天写日记,监狱里的人的日记,只要把一天的复印三十份,就是一个月的;复印一百八十份,就是半年的。住在监狱里的人,就好像住在复印机里。

我在台湾很少写日记,因为广义来说,台湾就是一座大监狱,单调得很少值得一记。(1986年10月7日)

献个哪门子花!

先生们搞游行示威,示到后来,却由夫人们向警察大献其花,我真不明白这是哪一国的政治规格!比照起上一次搞清愿,请到后来,却与警察对唱起山歌来那一幕,今日之献花,自是顺理成章者也!但比照起1974年葡萄牙起事,小女童以花插在军方枪口上那一幕,则今日所谓党外献花派,真要羞愧而死矣!(1986年10月7日)

来回带物法

我是天下第一忙人。忙的情形,有“来回带物法”可见一斑。“来回带物法”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法,就是在家里,只要一走动身体,不论从书桌到餐桌,或是从这间房到那间房,来去之间,绝不空手,总要顺便带件资料,把相关的一切顺手归位。甚至小便时也此尿不白洒,一边小便,一边看马桶盖上的零星资料,顺手带回,即予分类入档。虽然这样勤勉,一天下来,总还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能延寿半世纪,把永远做不完的事,再多做一些。(1986年10月12日)

转话是不够的

与龙律师谈多件讼案。龙律师转告:林正杰入狱前托郑胜助律师转告,说他如今已入狱,请李敖不要再告他了。我说他们诽谤我时,不可一世,固不知要入狱;我告他们诽谤时,也不知他要入狱,他今天入狱不入狱,根本跟我告他是两码事。不过他如认错道歉,我自然可以放他一马。换句话说,这事的关键在他肯不肯认错道歉,不在他入不入狱,两件不相干的事,不要扯在一起也。(1986年10月13日)

工专长寿-台大短命

台北工专今日庆祝建校七十五周年,显然是从日治时代创校起算的。但是台湾大学的建校算法却邪门得很。它明明建校在1928年(若从医学部起算,且可追溯到民国前十二年之台湾总督府医学校),却被拦腰剪断,硬从1945年抗战胜利接收台北帝国大学算起,真是太没道理了。比较起来,台北工专是小学校,反倒可以不被注意,得保前史。此所谓“校失求诸小”也。(1986年11月1日)

出版《蒋介石研究》

这次出版(蒋介石研究),一下子打中要害,真是大快人心之事!总算在众口一声大喊万岁之时,表达了不同的声音与抗议,也证明了全台湾还有活人在!还有不买你蒋家帐的人在!这次冥诞,他妈的党外全部噤若寒蝉了,没人敢攻击蒋介石了。

这些杂碎,不能成气候,此适为一例。他们内斗内行、外斗外行,他们对斗李敖的兴趣远超过斗蒋介石,这叫什么党外?(1986年11月3日)

戒烟妙盒

一个漫画,有戒烟妙盒(HOWTOSTOPSMOKING),打开一看,突然匕首飞出,顿将想戒烟的杀死,所谓一了百了、所谓根本解决,人心叵测,正此之谓也。

国民党以纸烟公卖牟利几十年,最近被美国逼得手足无措,盖洋烟进口,由于物美价廉,公卖下场,势必如戒烟妙盒一般,也将一了百了、也将根本解决,天道好还、恶有恶报,正此之谓了。(1986年11月6日)

“泪阑干”与“倚阑干”

阑干在古典文学里有两个用法,一个是“泪阑干”的用法,一个是“倚闹干”的用法。前者的阑干是“纵横”的意思,所以蔡琰《胡筋十八拍》中说“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就是指泪流满面;后者的阑干是“栏杆”的意思,所以李白《清平调》中说“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就是指倚栏寄怀。这两个用法本是分开的,如果有美人焉,要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倚栏寄怀,那就阑干又阑干,二合一矣。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虽然很诗意。但我看到一张裸女图,一洋美人也是倚栏,但却一派勾魂巧笑,全无泪痕,看后不由觉得“倚阑干”派实比“泪阑干”派更诗意。快乐就是诗意,我由此图得之。(1986年12月8日)

“熊匪猫”问题

从东京动物园的熊猫录影带中,看到这种可爱动物的动态画面,喜欢得不得了。最近中国共产党表示:如果台北动物园有意,他们可以赠送一对熊猫过来。共产党打这种“熊猫牌”,真不知国民党怎么接法。熊猫固然为“熊匪猫”,但在大陆中药公然由物资局进口之际,若说能拒熊猫于台湾海峡之外,实在无以自圆其说。好在国民党老下脸皮已久,总是那边该过来的不准过来,这边该出去的不准出去,结果那边从爹娘到熊猫,一概不准看;这边从老兵到李敖,一概不准走。年复一年演出的,是一派荒唐绝顶的政治戏,真他妈的王八蛋哉!(1986年12月8日)

广告成问题吗?

这次国民党当局和它“美国爸爸”订烟酒协议,五次谈判下来,丧权辱己,丢人之至。今天国民党《中央日报》登:“经济部高级官员指出,我在中美烟酒谈判的计价方面让步,是换取美国烟酒进口商的广告数量,这显示当局宁可收入减少,也不放弃保障人民健康的原则。”“这位官员承认:最初美方同意的公卖利益比现在协议的数字高;但是要求不能有广告方面的限制,我方担心在强力促销下,会使青少年吸烟人口大增,因此坚持不能大作广告,经反复磋商,双方各让一步。”云云,听来不胜好笑。查国民党禁刊李敖和党外书刊的广告,一声令下,各报纷纷拒登,既然行政命令如此方便,为什么不对“美国爸爸”来这么一招呢?何苦以“计价方面让步”,换取广告数量的减少呢?由此一事,可见国民党的本领全是“家里光棍”,一出了门,就被人揍得鼻青眼肿。古今汉奸政权多矣,但对内内行对外外行如国民党者,未之有也!(1986年12月9日)

民进党绝非佳兆也

唐朝玄武门之变,李世民的哥哥李建成、弟弟李元吉都被杀。唐高祖问左右意见,萧瑀、陈叔达说:“建成、元吉本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无功如此,竟想夺权,自然招祸。今天的所谓民进党新贵,大都也是“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的党外投机者,这种人篡夺党外正统,一如当年蒋介石篡夺国民党正统,对党而言,绝非佳兆也。(1986年12月9日)

我的悲剧

我的悲剧是总想用一己之力,追回那浪漫的、仗义的、狂飙的、快行已意的古典美德与古典世界,但我似乎不知道,这种美德世界,如果能追回的话,还得有赖于环境与同志的配合,而20世纪的今天台湾,却显然奇缺这种环境与这种同志。环境对于我,活像爬座雪山,愈爬温度愈冷;同志对于我,活像三轮追汽车,愈追距离愈长。虽然如此,我自己却奋然前进,继续升高与加速,我不在乎做悲剧的角色。(1986年12月9日)

只要前三名还算客气的呢!

1979年6月,远景出版社沈登恩为我印《独白下的传统》。我在扉页里自我歌颂,说:“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嘴巴上骂我吹牛的人,心里都为我供了牌位。”——这几句“复出题辞”,看过的人,震于气魄者固多,骂我吹牛者亦不少。殊不知《释常谈》中记谢灵运的话,比我还吹得凶。谢灵运说:“天下才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独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可见我只要前三名而已,谢灵运和曹植却要十分之九呢!(1987年2月6日)

美国总统专瞒国务卿

最近为伊朗秘密军售案,里根总统瞒着国务卿舒尔茨,全美为之震惊。其实美国总统私下瞒着国务卿办事,所在多有,尼克松总统进军入柬境,国务卿罗杰斯就被瞒着。人不知历史,故常大惊小怪也。(1987年2月6日)

“知彼知己,量敌为计”

《梦溪笔谈-权智》写韩信知兵,善于“知彼知己,量敌为计”,最为精采:

韩信袭赵,先使万人背水阵,乃建大将旗鼓,出井陉口,与赵人大战,佯败,弃旗鼓,走水上。军背水而阵,已是危道,又弃旗鼓而趋之,此必败势也。而信用之者,陈余老将,不以必败之势邀之,不能致也。信自知才过余,乃敢用此耳。向使金小黠于信,信岂得不败?此所谓“知彼知己,量敌为计”。后之人不量敌势,袭信之迹,决败无疑。汉五年,楚、汉决势于垓下,信将三十万自当之,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高帝在其后,绛侯、柴武在高帝后。信先合不利,孔将军、费将军级楚兵不利,信复乘之,大败楚师。此亦拔赵策也。信时威震天下,籍所惮者独信耳!信以三十万人不利而却,真却也,然后不疑,故信与二将得以乘其隙,此“建成堕马”势也。信兵虽却,而二将维其左右,高帝军其后,绛侯、柴武又在其后,异于背水之危,此所以待项籍也。用破赵之迹,则歼矣。此皆信之奇策。观古人者,当求其意,不徒视其迹。班固为《汉书》,乃削此一事,盖固不察所以得籍者,正在此一战耳!从古言韩信善用兵,书中不见信所以善者。予以谓信说高帝,还用三秦,据天下根本,见其断;虏魏豹、新龙且,见其智;技赵破楚,见其应变;西向师亡虏,兄其有大志,此其过人者。惜乎《汉书》脱略,漫见于此。

钱塘沈括真是读书得间者,中国历史上像他这样好头脑的读书人太少太少了。(1987年2月6日)

抢夷齐与抢荷马

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首阳山在哪里?众说纷纭,但“后世好奇之士,争欲私之”(杨恩《首阳山辨》中语)。结果有的说首阳山在辽西、有的说在偃师、有的说在蒲坂、有的说在陇西、有的说在歧山之西,遂有五首阳之说。其实这种锦上添花式的附会,西方也一样。荷马死后,有七个城市“争欲私之”。海伍德(ThomasHeywood)说荷马生前在七城无片瓦(Sevencitieswarr'dforHomer,beingdead,/Who,living,hadnorooftoshroudhishead.);苏厄德(ThomasSeward)说荷马生前在七城讨饭(SevenwealthytownscontendforHomerdead,/ThroughwhichthelivingHomerbegg'dhisbread.)。俗人对圣者前倨后恭,中外同例也。(1987年2月6日)

警备总司令大发雷霆

下午消息:前天晚上,“陈守山上将”在夜市私访,看到李敖著《蒋介石研究续集》一册,昨天一早开会,大发雷霆,责手下查禁不力,李敖的禁书竟有漏网!10点钟起,各路人马分批倾巢而出,约五十余人,到各书摊反复做地毯式搜查,闹到夜深方停。

又有消息:警总书刊审查负责人约假党外□姓小人吃饭,指示如何批斗李敖与党外云云。(1987年2月19日)

法律延宕也别有好处

哈姆雷特(Hamlet)把“法律的延宕”(thelaw’sdelay)列为人生苦痛之一,但对我说来,却觉得延宕之中,也别有一种凌迟敌人的战斗风味。洋人谚语说:“Sowthewindandreapthewhirlwind.”(恶有加倍恶报;恶事之报,果大于因,为恶者终食更恶之果。)看到在延宕中,敌人一个个遭到加倍恶报,不亦快哉!(1987年3月8日)

动武不够看

这个岛上的一切都不够看,即使在议会动武亦复如此。议会中偶有一点动武场面,大家就大惊小怪、一再称道、喊万岁,其实那又算什么!看看北洋时代的议员吧,北洋时代的议员,为了指斥议长任期已满、要改选,动武的程度,是痰盂与墨盒齐飞,拳打共脚踢一色,绝不像国民党和它的民进党这样小场面。总之,这岛上多是没见过市面的,大家引为洋洋自得者,其实都是无知自大耳!(1987年3月8日)

望风

侯赢望风刎颈,报知己也;李陵望风怀想,念知己也。望风是一种浩瀚的心境。侯赢出了险棋给信陵君下,在信陵君奔赴前线的时候,七十岁的侯赢说我太老了,不能共患难,但是算计你们到达前线的时候,我“北乡自刭,以送公子”(面向北方,以自杀来答谢你,给你送行)。侯赢这种奇人奇事,千载之下读之,犹令人震撼不已,这种隐士,真是隐而不退的大豪杰啊!(1987年3月9日)

一榻内外

胡虚一先生算是“大有为政府”肯照料的老退伍军人之一,前些日子他被恩准有终老之所,他兴致冲冲,跑去一看,原来终老之所竟是一间房中许多榻榻米中的一块榻榻米!国民党如此待遇大陆老兵,真堪令人痛恨!宋人笔记《邵氏闻见录》记宋太祖冒风雪夜访赵普,说:“吾睡不着,一榻之外,皆他人家也。”宋太祖的意思是敌国末灭、天下犹非我所有之意,如今天下非国民党所有,所以一榻之内,即他人家矣!(1987年4月13日)

死后走运与死后发财

美联社伦敦3月31日电讯说:“印象派大师梵高一生穷苦潦倒,他的名画《向日葵》,生前连125美元也卖不出,结果30日在克里斯蒂(Christies)拍卖公司竟以有史以来最高的价格卖出。一位匿名买主采电话竞标,以3985万美元的高价买下,创下了画作拍卖的新纪录。”按这天拍卖之日,正是梵高134岁冥诞。此公生前潦倒,死后走运,他做梦也没想到,在他134岁生日之日,竟可这样为人大发死后财也!(1987年4月13日)

旅美六人电话

下午会云、黄三、继梅、以棋、绪华、Leslie六位,从休斯顿来电。黄三说:“殷海光生前对我说:‘我不要死,我要睁着眼睛看他们如何收场。’可是殷海光死了,我们可要活着看收场啊!”(1987年4月26日)

掐死“伪”文星

上星期四(23日),林建电史通约我见面,夜8点在碧富邑见他,信疆在座。林建说他去探监,见到萧孟能,他劝萧孟能要量力,萧孟能遂同意照我前开条件和解,内容为:

一、萧孟能于1980年8月20日自诉李敖侵占案(台北地方法院1980年度自字第940号、台湾高等法院六十九年度上诉字第2498号),今自承错误,并向老友李敖表示道歉。

二、道歉以后李敖对自诉萧孟能诬告案(台湾高等法院七十五年上诉字第1238号)不再追究。

问我是否仍同意和解,我说同意。林建说他在星期天(26日)再去看萧孟能,敲定后,晚上给我留字,将于星期一(27日)约我一起去土城看守所当面与萧孟能大家签字,问我可方便?我说:“诸葛亮三气周瑜以后还去东吴吊周瑜丧呢,有什么不方便?我去看孟能,我还会买点水果送他呢!不过水果是在土城看守所福利社就地买的,不是从台北买了带去的,免得孟能怀疑我毒他。土城看守所福利社卖的水果,不经买方的手,就直接送到囚犯手上了,可以放心吃呢!”林建、信疆听了,都笑起来。

但林建星期天晚上并未留字,我知彼等反复,今早电告他,我不等了,大家各显神通可也。电话后我即写了给台北市政府新闻处唐处长的信,打字后亲去市政府一遭,唐处长不在,见到赵科长,请他注意,他说他一直注意,我遂告辞。掏死萧孟能的“伪”文星,是我第一道神通,此后他的苦头,还有得吃呢!(1987年4月27日)

只准家祭,不准奔丧

今天《新生报》登:

(中兴新村讯)在台劳工的父母亲在大陆逝世,如持有自由地区的电信及亲友的信件,可向雇主申请丧假,自行举行追思家祭。

最近有劳工写信请教“省政信箱”,指称劳工的父母在大陆死亡,有电信证明是否可以请“丧假”,省社会处长许荣宗针对此一问题,做了以上的表示。

许荣宗说,劳工请假规则规定,劳工父母丧亡者,给予丧假八日,工资照领。至于劳工父母在大陆丧亡,劳工不能前往奔丧,可自行举行追思家祭,并可商请雇主酌给丧假,雇主得要求劳工提出有关证明,上项证明应以自由地区转来之函件、电信为凭,否则不给丧假。

呜呼,国民党的德政!(1987年5月1日)

吴越潮死了

今天《新生报》登洛杉矾4日专电:“立法委员吴越潮今天因心脏病病逝此间寓所,享年七十三岁。吴越潮毕业于北京大学,曾任黑龙江省政府财政厅长、中华民国财政学会理事长、中国租税研究会理事长等职。”

吴越潮在萧孟能诬告我的案中,曾力持正义,责备萧孟能,并请王铁汉出面力劝胡星妈胡茵梦母女不可胡来伪证。此公在公事上虽然属于无言派立委,在私谊上却比其他东北同乡立委热心助人,比起梁肃戎、费希平之冷血作秀派,高明多多矣!(1987年5月6日)

萧郎的无奈

小蕾电李放,说陆啸钊去探监会萧孟能,啸钊说你跟李敖是多年老友,如今李敖坚持你道歉才不追究你诬告他的官司,我看你就道个歉吧。孟能面露无奈之色,说:“我愿意道歉,你去问问剑芬吧。”王剑芬竟有如此女权,我听了,一直忍不住笑。(1987年5月6日)

“没有人敢告他”

今天上午在地院十七庭开控司马文武等八人庭。司马文武说李敖写文章也有骂人的话,推事黄德贤说:“那是另一回事,别人可以告他,与本案无关啊。”司马文武说:“可是,没有人敢告他。”(1987年5月7日)

同样货色的党、同样货色的骑

国民党是中国人,它都要骑在自己人民头上;台湾人即使不是中国人,它不朝自己人民的头上骑吗?独立了又怎样?看到目前这些政治杂碎的嘴脸,可以断言的是:他们骑自己人民的作风,跟国民党别无二致,他们是同样货色啊!(1987年8月11日)

追加的眼泪

小女生拔牙回来,告诉我说,她在牙医那儿,看到一个小男孩拔牙后好一阵,突然哭了,医生问他是不是疼?他说现在不疼了,可是刚才拔牙时好疼。人能把眼泪这样追加,真是有趣。(1987年8月25日)

“敌无分生死”

当年蒋介石在庐山谈话时,说“如果战瑞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都要迎战。如今我却以为,要再加上“敌无分生死”,才能更尽此义。例如我对蒋氏父子,便是如此。对死者鞭尸、对生者追击,这才是复仇者的公理啊!(1987年9月23日)

从“李敖死了”到“蒋经国死了”

在所谓党外人土、所谓民进党员印行“李敖死了”谤书的时候,在所谓无党无派独立经营的国民党同路人刊出“李敖死了”广告大为宣传的时候、我却夷然出版“蒋经国死了”(《蒋经国研究》)的书。谁的境界高、谁的胆量大、谁的枪口真正对外,明眼人一看便知矣!(1987年9月23日)

小偷的逻辑

王小痴告人盗印他的文章成书,被告当庭陈述,反倒责怪王小痴说:“原告方面太不体谅人了,他不知道我们印这些书,半夜里搬来搬去多辛苦!”云云。所有小偷都是半夜不能睡觉,出门辛苦的,这样说来,他们不但没罪,还该慰劳呢!(1988年3月4日)

被告的逻辑

我告康宁祥等诽谤案,被告之一王杏庆(南方朔)当庭陈述,说他们八名被告要一再出庭,出得好累,他们才是被害人云云。这样说来,他们也该慰劳呢!这种人有工夫诽谤人,却没工夫出庭,可真怪哉!(1988年3月5日)

斥公关(公共关系)

一切要靠“拉关系”、要靠人际关系好才能办事的现象,是可耻的!因为它把“人情”高过“是非”,又违反公平原则。中国人最犯此病。结果人的精神、时间都花在做公关、交朋友、拍肩捏臂、酒食征逐上面,一切都讲关系才能过关了,这成什么话啊!(1988年3月5日)

要吓一千年后的人一跳

中国小姐选拔,由名女人崔苔菁等担任评判,其结果必选出丑女无疑,以崔苔菁等雅不欲有美人出其头地也!最后选出胡翡翠来,在环球小姐选拔会上果然不堪一竞,被各国佳丽比得大惊失色,连前十名皆未入围、连“地主国”保障名额都无可救也!最妙的,事后记者问她:“若要在地下埋一个千年后才被世人发现的物品,想埋什么?”胡翡翠说:“我的照片。”可见这位女士雄心不小——她的尊容,不但今天吓了中外人士一跳,还要吓一千年后的人一跳!人之不自知也,由此可鉴。(1988年5月25日)

双料不懂

陈鼓应讲尼采,不懂德文;讲庄子,不懂古文,却在大陆冒充学者,真替台湾丢人也!(1988年5月30日)

海外自由学人的嘴脸

所谓海外自由学人,其实正是国民党不给人自由的人证。试看国民党一再不准丘垂亮等人入境,他们一再受挫受辱,却在海外“感皇恩”不绝,以便再获入境作秀。这种知识分子既无聊又无脊梁,连自己所受的不自由待遇,都不敢奋起抗争,若叫他们为苦难同胞奋起抗争,岂可得乎?随手翻看RalphBuchsbaumAnlmalsWithoutBackbones,我想作者若晚五十年再写这部书,一定为所谓海外自由学人加一章矣!(1988年6月7日)

“末”是中国传统的戏剧脚色名目,一般演中年以上男子。元曲中本以“末”与“旦”为当场正角,到了传奇至昆曲,又以“生”“旦”对立为正角,但以“末”开场。所以从字面上看,“末”像收尾,但其作用,又是开场。末代皇帝溥仪这个人,是中国帝王之“末”,但又何尝不是中国平民之“末”?此人的象征意义,真是古之所无、今之绝有。他从帝王转为囚犯、再从囚犯转为平民的过程,最富传奇性。研究这一个人,无异研究了最好的取样,他是人类浮沉对比最强烈的缩影。(1988年6月7日)

左拉与我

我是随时随地利用零碎时间的,今天刮脸时想起:我为张学良、孙立人辩冤白谤,其实和左拉(EmileZola)写《我控诉》(J’accuse)又有什么不同?我为所谓张学良、孙立人叛国事件辩冤白谤,其实无异左拉为所谓德雷夫斯事件(TheDreyfusAffair)辩冤白谤一样。整天所做的,是把右派朝左拉而已。(1988年11月26日)

极权国家的言论尺度

极权国家的言论尺度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是官方允许的尽度,一个是因恐惧官方而自我设限的尺度,后者其实比前者还严。前者的尺度是“剃刀”,后者的尺度是“剃刀边缘”,为了跟剃刀保持一点安全距离,所以不能紧逼边缘,而要留点空间。这一空间,就使上限更下降了。按说言论的尺度是要愈来愈突破它的,可是国民党极权下的知识分子没胆量,却愈来愈躲开它,结果“君子自量”的自我设限,比官方允许的极限还要低,官方高枕大乐矣!(1988年11月26日)

孙立人种种

昨晚王企祥电话中说:“你不能要求孙立人不愚忠,不愚忠,就不是孙立人了。他在美国念军校,效忠是基础训练之一,所以,不论蒋介石怎么对不起他,他还是不会造反。”

今天午后潘德辉来、陈良埙来。潘德辉说他从台中孙府来,专程转告孙老总叫他转告李先生的话:“衷心感谢李先生,将来身体好些,会到李先生府上登门拜访。”

潘德辉说昨天报上的孙立人启事是张佛千这些别有用心的人代拟的。我说胡秋原做立法委员,三十多年来没为孙将军讲过一句话,如今跑去祝一下寿,就被感谢,这置为孙将军恢复自由尽力的李文邦以及民进党员于何地?这对李文邦。民进党员是不公平的。潘德辉说这次祝寿活动,有关方面如临大敌,整个祝寿活动自然会被利用也。(1988年11月30日)

从以文会友到以舞入党

今天晚报登:三千多位北区大专院校学生,昨晚11点到今天凌晨5点,聚集在北一女中活动中心,狂热地度过一个热力奔放兼感性的“跨年夜”,其中一千余名学生,在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秘书长李焕监誓下,宣誓加入中国国民党。当节目进行到凌晨12点正前十秒,全场开始倒数,跟着时光狂热地跌入1989年,会场放出烟火、气球,学生们尖叫、嘶喊,场内忙着踩气球,就连李焕等人也忙着抱住空飘下来的气球,与学生们玩得不亦乐乎。

古人以文会友,今人则以舞入党,国民党入党仪式一直是庄严的、神秘的,如今却不择手段一至于此,真可悲也!(1989年1月1日)

如此学者教授

陈宏正又来向我借资料。我说:“你一再找我提供资料,你到底借给谁呀?”他说:“是张忠栋托我借的。”我说:“这些学者教授们,他们自己没有本领,却老是靠我们。学者教授是这样成名的吗?”(1989年1月18日)

非法当选的首届国代

本月9日,张俊宏、许荣淑请晚饭。许荣淑助理吕金霙问国大选举内幕资料,我说可查《国民大会实录》,并“指示”她哪里可以找到。十天后见报,知道张俊宏主持的台湾政治经济研究室公布报告,共计有四〇九名老国代是非法当选的。报告指出至少有三大疑点:一、当年选举时全国已有七百零二个县市(包括蒙古七盟旗在内)沦陷匪区,其选举系由设在各地的“绥靖公署”负责登记该沦陷区的难民,而由难民互选,各地“绥靖公署”登记的难民多则数百人,少则仅五六人,但也能选出代表其原籍的“中央民代”。据调査,至少有八百零六位国代属于这种“难民民代”或“旅客民代”;二、由国民党与民社党、青年党协商造成“保障当选”、“定量分配”、“各自伪造”的恶例,也迫使许多高票当选人“退让”给落选人,而造成许多荒唐的选举纠纷;三、1986年,内政部说国大代表递补为三百九十人,国民大会实录记载四百零一人,中华民国实录记载为四百九十八人,合法递补人数到底有多少?张俊宏毕竟是细腻的人,他处理问题,比其他民进党员用心多了。其他民进党员多是毛糙之徒,不读书的。(1989年1月19日)

日久见人心

荣文请晚饭,谈到出版甘苦,谈到柏杨不守每月交稿一册的约定。我对席上陈宏正、苏荣泉说:“王荣文与柏杨接触得愈久,愈发现李敖多么好。”王荣文听了,为之苦笑。(1989年2月23日)

裸画与自由

北京举行大规模的人体油画展了,一张门票二元,是平均每日工资的一半,一个星期天,就有一万五千人去参观;一本画册四十元,是平均每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一下子就销售一空。两年前,大陆国家出版署通知各出版机构,说有三个题材尽可能不予出版:一是有关“反右”的;二是有关“文革”的;三是有关“性”的,可见中共对“性”忌讳之深。事实上,“性”的开放是争取自由的一种前奏,而裸体艺术又是“性”的开放的张本。一般浅人不知道此中奥妙,徒以假道学与真教条钳制有关“性”的一切,真笨蛋哉!(1989年2月27日)